裴令已经发了很久的呆了,何晓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是家普通小餐馆,因着是中午,店内殿外都坐满了学生。
何晓山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值得她瞩目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她手,“皎皎老婆,你在看什么呀?”
裴令笑容温暖的说:“我有一个人类朋友,她对我也是这样好的。”
何晓山再认真看了眼,确实有个女学生举着小电风扇给另外的女学生吹,两个人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好像是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不过孟柔柔长的比她们要好看。”她这样点评道,眉眼都染着笑。
何晓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瞥了瞥嘴,“我觉得你那个人类朋友很普通啊!”
裴令蓦地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审视和震惊,“你认识孟柔柔!”
糟了!何晓山暗骂一声,堆砌起笑来,“也不算认识,就看过几眼。”
裴令不说话了,如果何晓山认识孟柔柔,那就说明当时她顶着孟柔柔的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怀疑,放任她独处。
那天放出纸鹤后,他出现的那样巧合,何晓山或许是知道的。
不过,得先试一试,她故作坦诚:“我俯身孟柔柔的那天,收到了玄门的消息。”
何晓山摇了摇头,乖觉的不行,“皎皎老婆,人都会犯错,我原谅你了,反正最后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何晓山,你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他是想成为鬼王,大可以走吞噬她这条道;如果是想复仇,就该蛰伏下去,等一举成王自可统领众鬼围剿玄门。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我想要什么?”他像是被问住了,有些纠结困惑,“我得好好想想。”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没有人问过他。
*
何氏玄门存世已有千年,由徐国皇帝督设,徐国国师为创派掌门,服务于皇室,门派以诡谲多变的咒术闻名,可转阴阳生死,偷福运寿元,与恶鬼同寝共生。
裴氏玄门建于三百年前,由何氏弃徒所建立,同以咒术闻名,却善于震鬼驱凶。
裴氏主府内,黄光忽闪,一长须道长出现在厅内,他连礼节都顾不上,只大声惊呼:“掌门!何家的人将我们包围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外边突然暗了下来,浑厚浓重的鬼气遮蔽住天幕,不知从何而来的散恶鬼匍匐在空中,叫嚣不休。
“赶紧去把裴玉叫过来!”只要裴玉手上握着那只厉鬼,何家一时就攻不上来!
那长须道士焦急道:“掌门,裴长老自前日出门起就未曾回来。”
满头华发的裴氏掌门气道:“他这是要看着裴家覆灭!!”
裴氏玄门之外:
何家众人手持法器,密密麻麻的咒术相应而落,与漫天鬼气相融合;那被囚困多日的厉鬼突获力量,疯狂伏击裴家众人,稍有不慎便被厉鬼夺取了身躯。
何晓山作为主攻前锋,一路横冲直撞,用最凶狠的方式残杀裴氏弟子,鲜血喷洒了一路,溅满了他一身。
裴令跟在他身后,只帮他挡一挡偷袭的人。
“皎皎老婆,你先歇着,我来!!”那是刚进门时,何晓山冲进弟子中说的话。
“对了,”他像劈柴一样砍着那些人的身躯,滚烫的鲜血洒进了他的眼眶里,对她呲牙笑了下,“皎皎老婆,别让那些老鼠偷袭到我!”
裴令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直到漫天金光而下,所有鬼气被瞬间驱散瓦解,就连那些刚附身的恶鬼动弹不得的时候。
林氏、裴氏、温氏、以及散修门共聚一堂,那光芒刺的她眼睛痛,他们带着各种法器符箓咒术齐齐上阵,脸上挂着势在必得四个字。
几位掌门正义凛然的清数何家恶行,何晓山一个个骂了回去,舌战群雄。
她看见林玄义在给她使眼色,四周像是安静了下来,她听不见双方的话,只看见何晓山袒露的背脊,他毫无察觉,将空门留给了他。
她,应该杀死何晓山吗?
裴令陷入了困境之中,无论他多无恶不作,都未曾伤害过她不是吗?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一步,都不曾想过吞噬她。
何晓山突然回过头,盯着她看,“皎皎老婆,别犹豫了,就帮着玄门杀了我吧?”
“你在说……什么?”她艰难的出声。
“杀了我。”那些法宝符箓咒术通通砸在他布起的结界之上,他走上前来,一步一步,闲庭信步的很,“这不是你希望的吗?皎皎老婆,动手吧。”
不,这不对,就算是他知道了,不应该是对他出杀招吗?怎么会是求死!怎么会求死!!
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退后一步,仰头笑着,疯癫过头,声音尖利刺耳:“你不杀我是吧!!你不杀我那就让我杀你吧!!”
一道光刃自他袖中飞出,径直向她刺来,裴令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但那光刃仍然刺进了她的腹部,切开了灵魂,飞出的藤蔓被附着的法咒污染腐败,手指出现尸斑,她开始呈现死态。
裴令捂着满是绿色汁液的腹部,垂着头,不受控制的狂笑起来,双肩不停的颤抖。
“何晓山!!!”
血色符箓自体内飞出,破空而起的狂风卷带着符箓向他刺去,浓烈的鲜血在他脚下渗出,聚成湖泊,无数血手自血泊伸出,挣扎着向上爬。
糜烂的芬芳花香散开,大腿粗细的藤蔓织成囚笼将他包围,覆满金色咒文的巨型栀子花悬他头顶之上,花瓣绽放,血盆大口向他扑去。
由鲜血铸成的法剑整齐排列在符箓四周,只待他破除藤蔓囚笼,便一举而上,将其碎魂。
但下一秒,她听见了啃咬吞噬的声音,身体以迅速的速度在恢复。
他没有挣扎,任由花朵啃噬着,连一声痛苦叫喊都没有发生。
“何晓山!何晓山!!”
裴令迅速撤了剑阵和符箓,绿色藤蔓收回体内,栀子花将他吐出。
他已经成不了型了,脸都只剩下一半,裴令抓狂的跑上去,崩溃不已:“你在干什么!何晓山!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咧嘴笑着,但很滑稽难看,那只半透明的手覆在她脸上,声音很轻很温柔。
“皎皎老婆,不要和我一样,你要骄傲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和那小子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
裴令瞪大了眼睛,涩涩的问他,“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何晓山敛了点笑意,剩下的一只眼睛里写着不舍和留恋,答非所问的说:“皎皎老婆阿,你说我不如他,但你看,最后是我保护了你。”
他指着那些玄门弟子,骄傲的说:“没有人可以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就算是我也不行了。”他轻轻的笑了下,满含羡慕的和她说:“以后,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
裴令看着他,失魂般呢喃着,“为什么……何晓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皎皎老婆你是我喜爱着的,期待着的妻子,是我这几十年里唯一的希望和寄托。”
他的眼神那样干净而温暖,所有的阴霾和疯狂好像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吞噬掉我吧,皎皎老婆,这样一切就能结束了。”他笑嘻嘻的催促着。
何晓山很明白,她如今骑虎难下,不杀他也不行了。
裴令最终还是抬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声音颤抖着,“何晓山……谢谢你,对……不起。”
“没关系的,皎皎老婆。”
轻轻的一声响,他裂成无数碎块,慢慢的消失在她手下,最后只余下几点亮光;那亮光飞到她耳边,传来的声音恍如隔世般。
“皎皎老婆,别相信何家,千万不要成为他们的棋子。”
“……更别相信裴玉,别相信他。”
她听见四周的鬼魂被镇压着发出痛苦悲鸣,她听见十里外的厉鬼在兴奋叫嚣着“我要去助鬼王一臂之力!”,她听见来自遥远不知处的祭拜,他们恭敬的臣服,从灵魂深处畏惧她,向她供给部分鬼力,以求庇护。
“那就是我们的鬼王吗。”
“时隔上千年,以后我们也有鬼王倚仗了!”
“她看起来很好说话诶。”
“可她刚刚吞了我们上一个鬼王。”
“他算哪门子鬼王,呸!”
她听见那些恶鬼议论纷纷,满怀着期待和友好,她现在只需要振臂一呼,便得万鬼呼应,可她再也欢喜不起来了。
——“裴玉!等我成了鬼王,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的鬼兵是你的,我的长生是你的,我的力量也是你的,只要我有的你都有!”
——“……别相信裴玉,别相信他。”
裴玉阿,你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还好吗?裴令?”
裴令抬头,她看见林玄义纠结的看着她,眼里有明显的忐忑和试探。
是的,他在害怕她。
“林玄直呢。”她问。
林玄义眼色躲闪,慌慌张张的,“他……他很快就回来了。”
原来不是被何晓山绑走了。
裴玉骗她,何家骗她,何晓山骗她,就是为了看到她成为鬼王的那一天吗?
“我们成功了!何家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她听见何家那个老头的喜悦声了。
她蓦地转头扫向他,一个瞬移,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何晓山为了这一刻准备了几十年!你们为什么要放弃他?!”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们不会走这条路。”他的眼里带着讽刺的难过,虚假的说:“晓山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
“但是他永远不可能成为鬼王的,这是先天决定的。”
是啊,毕竟从古自今,他们何家最明白练鬼王了。
可就因为这个,只是因为这个,就让何晓山受了这么几十年的苦,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她看着他,咬牙切齿说:“可我不会帮你们何家的,你们的算盘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