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八天,刽市下了一场大雪。
从中午十二点半开始,现在才三点,那鹅毛一样的雪花就堆满了马路。
行人急忙赶路,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坑,“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
“林玄直,你看!”何皎皎把脚上那双小黄鸭雨靴从雪地里抬出来,\"一点雪都没进来!\"
她拿手比划了一下,说:“就到这里,还有两三厘米的距离。”
林玄直站在手抓饼摊子前,那边的雪被清扫过,只有薄薄的一层雪沫,何皎皎不愿意呆那。
林玄直看着雪花掉在她脑袋上,告诉她:“等这雪再下一段时间就不行了。”
管他呢,何皎皎想:她又不是活人,就算这雪下得再大,大到能把她埋了都好,反正冻不死她就是。
“林道长,您的饼好了。”摊主是个年纪五十左右的妇人,递过来的手都发着抖,笑容勉强极了,“这钱就不用给了,您和那位好好玩。”
林玄直没说话,掏出手机扫了钱就往何皎皎那边走。
何皎皎接到手就咬了一大口,围观的活人们已经举着手机拍了好半天了。这让她想起了她活着时的那个追星舍友,疯狂极了。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都知道要离她远一些,何晓山屠杀活人的事这才过去几年?生怕自己活得太长了?
有几个小女生嘀咕了半天了,见她看过去,其中一个咬咬牙,梗着脖子走了过来。
“您能给我个签名吗?”小姑娘举着一个文艺小清新的本子递到她面前。
何皎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但很快对方就忐忑着换了个说辞,“您要是不方便的话,合影也是可以的。”
这屈尊降贵的语气。
何皎皎抬着下巴,轻蔑的说:“你以为你是谁?”
小姑娘脸瞬间煞白,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梦想,眼神委屈又羞愤。
羞愤?何皎皎觉得奇怪,她们有什么资格觉得羞愤?
她毫不留情的说:“我是鬼王,和你们执法部总部长没什么区别,你们居然指望我会给什么回应?笑死人了。”
年轻姑娘就是爱幻想,看不见现实的残酷,事实上:她没兴趣做什么平易近人的鬼王,要获得给活人们信任,就必须先付出。
活人的喜欢或忌惮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许后者还要更省心些,她犯不着争取她们的拥护。
人心固然能带了一些利益,但想要维持住很难;如果没能没守住这份信任,它带来的后患将无穷无尽。而如果一开始就不要这些人的信任,就不用费心经营,也就不会有损失。
今天出门本是为了添置新冬衣的,但一路上的人举着个手机咔嚓咔嚓拍个没完,实在影响心情。
何皎皎索性布了个幻阵,这样在旁人眼里他们只会是路人模样。
虽然在外是个挥一挥手就伏尸百万的鬼王,但骨子里到底是个喜欢美丽事物的姑娘,站在一堆漂亮精致的衣服前,也是喜笑颜开的。
林玄直和一般男友一样,坐在更衣室外的休息凳上等着,那里已经做了四五个人了。
坐他右边的是个头戴鸭舌帽,脖子上挂着运动耳机和嘻哈链条的酷盖。
林玄直看了眼,他手上到底屏幕放着某游戏画面,右下角有个小窗口,带着兔女郎发箍的主播正在坐着解说。
更衣室中间的门打开了,穿着条紫色长裙的姑娘叉着腰喊:“喂!林子康能不能看看我身上的裙子?你是来陪我逛街的还是来玩手机的?”
男孩麻溜暂停视频,竖起大拇指,“宝!你穿哪一件都好看!”
姑娘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分。
“林玄直,你快过来帮我一下!”
从更衣室里传出来何皎皎的声音,林玄直立马起身过去。
“皎皎?”他敲了两下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何皎皎一把抓住她手把人扯了进去,然后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有些烦躁的说:“卡住了。”
“好,你别急。”林玄直弯下腰,抓着拉链环认真研究。
更衣室的位置很小,他们两个人在里面完全转不过身,右后方的镜子里,他像是吻在了她的背脊上,画面暧昧旖旎。
“林玄直,你说是不是我胖了?这个码我一直穿的很轻松的啊?”
何皎皎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过鬼是不会胖的吧?”
“还是说现在的小姑娘都越来越瘦了。”何皎皎纳闷的说,“我记得我活着的时候,同学都说我身材很好的。”
“你说呢?”
何皎皎的话刚说完,拉链就非常顺滑的拉到了顶。
林玄直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好了。”
“喂!”何皎皎捏着他手把人推门板上,不太开心的说:“问你呢。”
林玄直呆呆的,“什么?”
“你故意的?”但他的样子实在无辜老实,何皎皎把他手扯在自己腰上,重复问了一遍,“问你我身材好吗?”
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眼神十分不自然,头点的飞快。
“害羞什么?”何皎皎踮起脚吧唧了一口,大大咧咧的说:“哪你没看过没碰过?”
林玄直在这个氛围里,居然说了一句:“很好看。”
何皎皎:???
这是林玄直能说出来的话?
他一脸认真极了,末了见她不说话,还低下头给她理了理衣领,灰色瞳子里倒映着她的脸。
何皎皎了然,“你刚刚是觉得我穿这裙子好看?”
林玄直点了下头。
从很久以前何皎皎就知道,林玄直对她出奇的耐心,像是永远不会觉着累一样。
她没完没了的试衣服,林玄直就不厌其烦的夸奖她,直白而坚定,毫不吝啬。
他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同样陪了几家店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问他:“兄弟,刚在一起?”
林玄直想了想,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
“唉,年轻就是好。”中年男人摸了摸口袋,想到这是商场,又忍下烟瘾,他疲惫的说:“我刚和她在一块的时候也是,她换个衣服我都眼巴巴的盯着,现在不行了。”
林玄直沉默了几秒,问他:“为什么?”
“也没什么,时间长了总会有各种矛盾,她性格又要强。”他叹了口气,说:“这吵多了,再深的感情都会消散,全靠责任和孩子撑着。”
林玄直不解,“她性格要强,你示软不就好了。”
还是太年轻了,中年男人这样想着,“你不知道,退一步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占理,长期以往她就越加不讲道理,那这日子不就过不下去了。”
“不讲理就不讲理,她开心不就行了。”
“可是这不公平。”
“哪有那么多公平?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计较谁付出的多?”
他说:“她能选择我就很好了。”
中年男人表情嫌弃,后悔刚才搭腔。
林玄直明白,这世上没几件事是公平的,感情更加是。
何皎皎是他耍手段抢来的,几次重逢也是他拼了命的要抓住她。
如果他要坚持公平那一套,他现在怎么也站不到她身边。
她所遭遇的那些足够把她那点喜欢消磨干净,而公平和她相比,不足一提。
他时刻清醒的记得,记得自己很早就答应过她:
“林晏直,你以后会娶我吗?还是和电视里演的一样,等毕业后就渐行渐远,然后分手各找新欢?”
“我会娶你,不会有新欢。”
“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
“现在是这样说,但谁能保证一直不变?”
“我保证。”
“那要是我半途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我会等你移情别恋回来。”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林晏直,我也保证。”
*
何皎皎像进货一样采购了一大堆,好在商场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这才让林玄直有空余的手牵着她。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雪也早就停了,因为过两天就是元旦,路上装满了灯笼和彩带,喜气的像是要过年一样。
“林玄直。”她扯了扯他手,让他停下来。
她笑的眼睛弯弯的,脸蛋也肉肉的,灯笼照的脸红彤彤的。
她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娶我啊?”
身后吵闹的人声和商场里的音乐都停了下来,他只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死去已久的心脏在幻动,他捏紧她的手,郑重其事的点头,“是,我想娶你。”
很久以前就想了。
何皎皎抬高下巴,倨傲的、不可一世的宣布:“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知道是那个旁观的小屁孩哄笑了起来,何皎皎跟着声源瞪了过去。
等回过头,她看见林玄直用那种深沉的,恨不得把她揣兜里的眼神瞧着他。
实在是亮的诡异,跟装满了星子似的。
何皎皎头一次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扯他的手,“好了,别这样看我。”
林玄直低头吻住了她,动作温柔的要命。
好像有雪花掉在了她的耳朵上,刚停一下午的雪又开始了。
但管它呢。
第二天,何皎皎正搂着人腻歪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快递送到了手上。
寄件人是裴宜欢。
对于裴宜欢她并不反感,但也没亲热到收礼物的地步。
更何况这个时候裴家不是应该乱成一锅粥吗?她哪有这闲工夫寄东西来?
要为裴家求情吗?
她正准备拆开来看一下,沙发上的手机响了。
林玄直拿起手机看了眼,告诉她:“是裴宜欢。”
何皎皎接听了电话,“你寄了东西给我。”
“抱歉,何皎皎。”裴宜欢的第一句话很是奇怪,“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关于他的东西,我不应该再帮他的。”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告别吧。”
“何皎皎,他看不清自己,”她的声音蔫蔫的,状态听起来很不好,“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裴宜欢。”何皎皎打断了她,冷淡的说:“你照顾好自己。”
“抱歉……我会的。”
何皎皎挂了电话,看着茶几上的快递盒,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皎皎,怎么了?”林玄直握住她手,示意自己在。
“没事。”
何皎皎还是拆了快递,里面躺着一封信和一个巴掌大的瓶子,瓶子装着两团鬼魂。
信封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
林玄直从她反常的表情和刚刚的电话推测出了这封信的主人。
知道她心情复杂,就说:“我来拆吧。”
何皎皎却在他撕开封口的时候,说:“烧了吧。”
她捡起那个瓷瓶,露出点笑,“孟柔柔,能在见到你我很开心。”
瓷瓶里的某团鬼魂活泼的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