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格子门的打开,凛冽的寒风如同倒灌的海水,立即涌了进来。
“汪——”
“三妹!”
二少爷和大黄同时惊得弹跳起身,前者去拉宜平县主被风吹得宽大翻飞的袖摆,“你要作甚!”
“二哥,天奇山已经到了。”
“啊?”
二少爷眯着被雪粒子打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朝外瞅。
暴风雪肆虐的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除了前面马车不甚清晰的轮廓,和几乎摸过马儿膝盖的深深积雪,什么也看不到。
就连耳中,都是寒风的尖啸。
前面的马车停下了,隐约传来领路的吆喝声,夹杂在风雪中,断断续续,听不清切。
“大师,你们等等,我去前头问问。”
杨高跳下车板子,踢踏着厚厚的鹿皮靴,沿着前面马车走出来的雪道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风雪中。
“小心点儿!”
方瑶大喊,这能见度……还真有些低了。
二少爷呛了口凉气,咳了几下后,干脆将宜平县主给扯了回来,“大师,咱们先将门给关上罢,太冷了。”
方瑶抿抿唇,将格子门推拢,车厢里翻飞的衣袖、毛毯,还有长发,又落了下来。
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味儿。
方瑶鼻子尖,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宜平县主和二少爷,两人似乎都未察觉到什么。
很快,杨高回来了,他帽子和袄子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晶,钻进马车里挤坐到了二少爷身边儿,边取暖边说,“天奇山还真到了,就是今儿个运气不佳,正好是鬼见愁的风煞天……”
方瑶把还有些温热的水囊递给他。
杨高接过来灌了一大口,“领队的老大哥说了,咱们原是可以早些到的,但这鬼天气太差了,叫大伙儿休整一会儿,待会儿还得赶夜路。”
二少爷本就被杨高这大块头儿挤得不舒服,此时后者说出来的话在马车里化成一团团雾气,他嫌恶地挥了挥,对方瑶抱怨道:“你这车夫身上的味儿,啧,弄得车都浑浊了……”
方瑶拧眉,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杨高是个粗大条的汉子,被人当着面儿说身上臭也不甚在意,他摆摆手道:“身上没点儿味还是男人嘛。”
二少爷撇撇嘴,但瞅着方瑶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宜平县主轻声问道:“可知如今离行宫还有多远?”
她的声音不如平日里轻柔,微微有些沙哑。
杨高放下水囊,用手背擦了嘴:“不远,还有三十里地,大伙儿吃饱喝足,一个时辰就能到。”
行宫就在天奇山主峰脚下,那里距离传说中的祭坛也就不到三里的路。
他们此时,就在天奇山的入口处,山谷里的风常年刮风,这些日子的风雪尤其大。
近都这么近了,大家也不介意再赶几步路。
于是众人趁着天还未完全暗下去,暂时休整片刻,人和马都填填肚子,再给马多加一层马衣。
宜平县主寻了个借口,先回自己马车。
二少爷倒是厚着脸皮留下蹭饭,大口啃着方瑶他们热好的鸡腿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贵家公子哥……
方瑶脑海里琢磨着,若是樊辰饿极了,吃饭也定不会是这般模样。
只是这念头刚起,她又一阵烦躁,嘴里香喷喷的吃食也不知不觉变得寡淡。
“大师,这些你不吃啦?”
二少爷望着被方瑶啃了一半儿放下的鸡腿,双眼冒光。
方瑶嘴角抽了抽,暗道这公子哥儿也真是不挑,陌生女人吃剩下的都不嫌弃。
她将未吃完的食物重新包好,道:“吃,怎么不吃,我留着下次吃。”
“……”
休整的时间很短,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即将出发前,宜平县主还未过来,二少爷便出去寻她。
他虽被阿离的死给吓到,可这一整天都未有甚事情发生,吃饱喝足的他心情不错。
自家马车就在前面,他迎着风雪一路走过去。
守在外面的车夫看到他,刚要说话,二少爷已经手快一步,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真冷……”
他抬起头,看到宜平县主正披着头发对着镜子梳头,不由取笑道,“三妹,还说回来吃东西,结果在梳妆打扮……”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身子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宜平县主两只耳朵的血色褪去,在耳后分别凝出了一团鲜红的小圆点。
宜平县主似吓了一跳,不悦道:“二哥,你怎的突然进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哎,这、这不是要出发了么。”
二少爷结结巴巴,又屁滚尿流、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那狼狈离去的模样,宜平县主目光微微一闪。
“大、大师……”
方瑶见才出去的二少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脸煞白,仿佛身后有鬼追似的惊恐样子,不由拧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红、咳咳……红咳咳……”
二少爷跑得急,不小心呛了凉气儿,话都说不匀,躬着身子咳得前俯后仰,煞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就在方瑶以为这家伙要咳得背过气儿去时,后者终于缓过劲儿来。
他靠在暖烘烘的马车里,连着抚了好几下胸口,急促道:“红点,三妹耳朵上有红点……”
方瑶似乎并不惊讶。
二少爷却急得不行,“白日里还没有的啊,我小心看过了,怎会如此?”
“热的。”
方瑶淡淡道。
“有那红点是甚意思?三妹真中邪了?”二少爷说着又满怀希望地看着她,“你是大师啊,是不是可以帮三妹驱邪?”
方瑶沉默片刻,道:“我不会驱邪,只会杀疫妖。”
二少爷脸色一变,“那国师呢,国师那么厉害,能不能帮三妹驱邪?”
“我劝你这事儿最好先别告诉国师。”方瑶冷声道。
二少爷恍然想起什么,面色愈发苍白。
方瑶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宜平县主……可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县主了。”
她说着,又加了一句。
“从苍岭寺的时候,真正的宜平县主,也许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