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霄自然也一眼就看见了那条比豆腐块大不了多少篇幅的新闻。

只是这么点干瘪枯燥的描述，里面不知蕴含了多少血雨腥风，更是直接带走一个少年鲜活的生命，还有……

卫凌霄眼睛瞄着已经远走的顾胜昔，心里竟也涌起一股酸楚，还有一个小姑娘可能的一辈子的幸福。

他看着报纸周围的折痕，抿着唇凝视金海燕，两道浓密的眉峰渐渐聚拢。

金海燕这位知青点不争不抢的知心姐姐，最近这一阶段好像也在悄然发生了改变，以前那股温和知性，不知何时变得做作刻意，藏匿在这份刻意后面的小心机小谋算，已经逐渐露出端倪。

只是卫凌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胜昔几个人自从搬去四家子那边，就很少来知青点这边，不相处，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摩擦。

平时没矛盾，也没什么利益冲突。

那么金海燕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条新闻刺激顾胜昔？没听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啊！

男人们永远也不懂女人之间的斗争，这个时代的卫凌霄更是不懂，后世有个词叫做雌竞，还有种心态叫做柠檬精。

程安邦做梦也没想到，他努力在县城做的舆论控评败在知青点一个女知青身上。

“我刚才眼看你把报纸折成这样放在这里，的确是故意要小顾知青看见这条新闻，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事关刘家大队的社员林君同志，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把报纸拿出来给大家看。”

金海燕原本无辜委屈的脸忽然一僵，是啊，她怎么也犯了傻呢？

她大可以光明正大拿出这张报纸来给大家看，并且用自己一贯热心善良的性格引出这件事来，不是一样能让顾胜昔痛苦？

现在却这样落人口实。

金海燕只得把无辜装到底，反正不管怎样你们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报纸不可以随便折叠吗？报纸不可以拿到大会议室里来看吗？我只不过是恰好把两件无聊的事放在一起做了而已。

“点长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只是在县城买了张报纸，顺手……顺手带过来给大家看看而已。”

“哦豁，那你人还怪好的嘞！”张红梅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讥讽。

金海燕泫然欲泣，这一刻竟然有点像是被罗秀芝上身的感觉：“红梅你用不着这样夹枪带棒的，我知道因为之前我反对吕明提议你做点长的事让你至今耿耿于怀。可是我没有恶意，就是觉得你这样暴躁易怒的性格不适合做点长，我是对事不对人，如果你真的很介意这件事，那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给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张红梅愣住，怎么事情居然扯到她身上？

门口原本离开的顾胜昔在何小雅和顾阆的陪同下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神情莫名的赖庆喜。

自打跟了君凛，赖狗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不再有人当面叫他赖狗子，刘家大队这边都亲切的叫他喜子，而长河县场面上混的大多数都要尊称一声“赖哥”了。

赖庆喜冰冷的目光像是两根钢针密密麻麻扎过金海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往后缩了缩，避开赖狗子的目光，偷偷去打量顾胜昔。

和离开时不同，她虽然两只眼睛都泛着红，不过明显没有之前的戚惶悲伤。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顾胜昔开口说话鼻音浓重，愈发证实了之前一定哭过。

此刻她脸颊上两行泪慢慢流下来：“我实在是……实在是觉得这个消息太让人难过，刚才我不小心看见金知青拿来的报纸上面说，林君同志……牺牲了。刚才我去跟程县长求证，他已经明确表示，事情是真的。”

整个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无他，这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那个生龙活虎、敢陪着三老太爷在山里鏖战群狼的少年，敢一个人开车追捕文物贩子团伙的少年，敢带着黄鼠狼把小八嘎给偷家的少年，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林君的去世吸引，不再去关注金海燕和张红梅之间的龃龉。

毕竟比起两个人的口角，一条人命，且是一条给整个刘家大队都带来莫大好处的人命，明显重要的多。

金海燕不甘的重新隐进角落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成功。

她成功打击了顾胜昔，张红梅成功打击了她的脸，字面意义上的，而自己原本对张红梅稳操胜券的还击，却被顾胜昔用原本她打击对方的那条消息给冲散了。

算成功了吧？起码她脸上疼过一两天就好了，可顾胜昔心里的疼，搞不好可能是永久的呢。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胜昔也只不过是个下乡知青，凭什么自己一直郁郁不得志，她却可以在刘家大队过得风生水起？

现在大家都难受，这样才公平。

四家子这边，张红梅依旧在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吵架，早知道吵不过还不如之前的耳光再打狠点。

顾胜昔蜜汁一笑：“没事，咱还有机会找补。”

第二天午休时不少人都看见金海燕左脸颊一个模糊而红肿的巴掌印，右脸颊三道清晰的抓痕，额头磕破掉一块皮不说，还肿成了一个大疙瘩，她从知青点半掩着脸一路哭哭啼啼直奔大队部而去。

整天都是枯燥的农活，忽然有瓜可吃，不少人直接端着饭碗一路跟着往大队部聚集，来得晚的都赶上了金海燕对顾胜昔的血泪控诉。

“除了你们还有谁？昨天张红梅无缘无故当众扇我耳光，晚上顾胜昔养的那只黄鼠狼就抓破了我的脸，还……还……害得我磕到门框上，差点弄瞎了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我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求你们放过我吧，呜呜呜~”

也不知“畏罪”潜逃的罗秀芝知不知道自己在知青点已经拥有了一个衣钵弟子，简直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人们都很同情弱者，有些昨晚参加会议的人就把之前的恩怨大略讲解了一遍，配上金海燕如今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拉了一波同情分。

“呜呜呜~”张红梅越众而出，也捂着脸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