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啦——”
救护车碾过门槛,消失在山野间。它似乎比原著来得更早些,在这关头,却没能引起谁注意。
简如站在厅前,拢紧衣襟,睫毛很好看似地垂着。刚来就经历这一遭,他脑子乱糟糟的,只能在内心一遍一遍的捋。
不久前,江晨钟跟着江母钻进了车,走之前甚至没看他一眼。
稍远的地方,粉雾缩在树后;自知犯了错,连片絮状的云彩都不敢伸出来。
摩擦了一下应该被称为“前爪”的部位,它像小动物似的团紧,全不见刚才的肃杀,整只雾看起来更红了。
它碰到了青年的手……
那种异样的温度似印在了灵魂中,再也没法忘记。
粉雾又往树后缩了些,直到尾巴尖儿都塞进阴影,才小心翼翼地露了半颗脑袋出来。
视线范围内,青年单薄着身子,正听别人说话。
那人一身侍者服,低着眉眼哈腰,像是对眼前人充满忌惮。
自然是会忌惮的。
简君孺心思深沉,要是不小心把人惹到,鬼知道转过身会怎么整他?
“您要不先回去歇着……”
简如简直要被烦笑了。这人唯唯诺诺的劝诫,不停打断他的思路,话却半天落不到点子上。
碰巧手机响起,他干脆摆手示意人安静,然后接起电话。
“喂,许二少?”
听清他念的名字,侍者眉眼中似乎划过一丝鄙夷。
——又是不同的人。
果真是水性杨花,骈头遍天下。
简君孺出身低微,听说在外长到十几岁,才被简老爷子接回家中。
似乎是童年经历了太多波折,他举手投足间总透着股小家子气,对物质有着非一般的渴求。
名表、豪车,包括围绕在身边的人,都必须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许家二少许钿玉,自然也是被他拼命“吸引”的狂蜂浪蝶之一……
“你快到了?”
简如皱起眉。意识到旁人眼神古怪,他却暂时没空去管,只兀自揉着眉心。
外人都以为简君孺备受宠爱,哪知道他也是在走钢丝。
上流社会暗潮涌动,原身根本无法分辨别人的真心,怎敢轻易托付?
不得不说他的戒备是正确的,所谓的“狂蜂浪蝶”,多是另有所求。
只等原身上套,便要一口将人拆吃入腹;还要借他之手吮去江家最后一点油脂,骨头都不剩。
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落了套……
“君孺,我刚见有救护车下山了?你有没有事?”
透过手机,那人的嗓音模糊优雅,一派温文。
简如却丝毫不得放松。要说谁两面三刀最严重,那定属眼前这位许二少,许钿玉了。
就是因为信了他的鬼话,原身擅自奔赴约会之后,下场才会如此凄惨。
“我没事,不过……”
电话那头,许钿玉依旧温声哄着人。简如正想着怎么推掉约会,嘈杂声却越来越大。
等豪车嘶吼着停在眼前,他只能放下手机,学着原身的模样,朝人扯出一个笑来。
“不过你……怎么想起来接我了?”
许钿玉只是笑。长腿一跨从车上迈下,他短发干净利落,胸前别了支玫瑰胸针:“山上多不方便啊。”
边说,还大步往简如这方走来。
山上只余遥远的鸟鸣。自他出现起,前庭便保持着诡异的寂静。
下人们都不说话,悄悄往里屋走。
刚才那侍者也不想参与这档子破事。可他站得最近,被人一推,又喊了声“林尧”,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许少,您怎么来了?江先生他还没回……”
“嘘。”许钿玉挑眉,朝他比了个手势:“我只是接朋友去玩儿,就不用劳烦他了。君孺,你说是吧?”
林尧只能闭嘴。
——卡着江先生出院的日子接人,这位许少安的是什么心呐?
可他人轻言微,只能瞪着别处,用眼神鸣不公。周遭似有若无的目光中,简如抿紧唇,心中百转千回。
许是感动于二少的千里迢迢,他最终还是笑容满面的迎上前去:“谢谢……”
果然是这样。
林尧摇摇头,正侧身打算抽身退出,突然睁大眼。
“谢谢,劳烦您白跑一趟了,许二少。”
“白跑”二字被咬了重音,学着原身的样子,简如狠掐一把掌心。
丝丝疼痛中,他双眸睁大,看起来楚楚可怜:“江太刚坐上救护车,这种时候,我哪能去享乐呢?”
“怎么?”许钿玉笑容一沉。话语中推诿明显,他自然听得出来:“你担心她?”
简如点了点头。
许钿玉第一反应是,这人又想借机抬高自己的身价了。
毕竟这次拍卖会上,可有简君孺等了半月之久的蓝宝石“湖月”。
品相奇高、价值珍贵,还有一群富家小姐竞价,湖月的价格不知会被炒到多高。
这人小家子气,是在担心自己拿不下来呢。
自以为洞察了所有,许钿玉有些不耐,脸上却还得笑着:“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跟我走就行了。等那块石头到手了,江太太……心里肯定也会舒服些。”
“那哪行。”简如摆摆手:“江太不关心这些的。”
他垂着眼睛,嗤之以鼻。蓝宝石?
区区一块石头,能有性命重要吗?
被许钿玉强追猛打了三个月,饶是原身钢筋铁骨,也被腐蚀得差不多了。
原著中,正是这次拿下天价宝石,才给了他致命一击。
当天夜里,放松警惕的简君孺被一瓶酒放倒,随后被抱去了酒店……
许钿玉也是个没脸没皮的。
等第二天醒来,他先是顺着肉.体关系往上爬;见简君孺不乐意,反手就甩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这影响可就太大了。
简君孺只能答应他的要求,帮着往外掏了不少江家家产。
许钿玉倒是爽,原身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甚至最后,那照片还是流传了出去,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可以说,原身之所以那么惨,和眼前这位有着直接联系。
现在这个坑就摆在眼前,简如哪会傻乎乎往里跳?
“可你不是一直……”眼见许钿玉还想劝,简如摆摆手:“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哪有家里人重要。”
偏过头,他语带叹息:“再说了,二少要是真喜欢,自己拍下就行了嘛,怎么一直想拉着我去呢。”
许钿玉脸色微僵——这人收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自己哪对什么宝石感兴趣,费尽心思搜集,还不是为了讨好简君孺。
光之前送的那些东西,加起来都快八位数了。
现在却用完就丢?
“君孺,这不合适吧?”许钿玉不由沉声。
他精心布置三个月,眼瞅着能收网,这人却说变就变了?
再说……
“说好了拍卖会后去日本。再过一个月就是陈老的生日,他老人家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莫非你想错过这个机会……”
陈老扎根京城,儿子在国外发展,近期又有关于本地的大项目。
许钿玉看上项目,简君孺看上他儿子,两人倒是一拍即合。
可竞争者不止一位。陈老素来神秘,有关他的喜好,许钿玉也只打听出来一项养锦鲤。
他赶紧约了日本的几池,就等简君孺帮忙选一双出来。
好礼相送,加上许家名气;不说十拿九稳,起码能有个七八成胜算……
这么好的条件,简君孺怎么可能舍得拒绝?
除非……
许钿玉眼神微动。其实不止自己,江暮南也对陈家感兴趣。
可谁都知道江家势颓,他们连生日请帖都没拿到,更遑论谈生意了。
“江家可没那个实力。君孺,你不是一直想认识陈老吗?跟我走。”
要是一般人,失去许钿玉这个跳板后,恐怕还真没机会往上爬。
可简如是谁?
熟读《倾厦》上部数十遍,这个世界的百科全书!
盘算着陈老的爱好,又数了数他何时会出现在何处;面对许钿玉半是诱惑、半是胁迫的话,简如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我在江家呆得挺开心的,二少倒也不必如此误解。您请回。”
许钿玉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眉头跳了跳,转为一脸担忧。
“君孺,我也是为你好。莫非你忘了咱俩的交情?看这院花,挺久没修剪了吧,你就铁了心……要跟着那个瘸子?”
边说,手边想搂住人肩膀。
简如后退半步。对方话说得不客气,他也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只欲将手拍开。
“这儿可是江家,专程找上门来说胡话,二少真是好涵养。江总瘸是瘸,可比不过你那多情。反正都是石头,二少随便哄个莺莺燕燕去买不就好了么,为何非来纠缠直男……纠缠我呢?”
好险。简如眼皮一跳,目睹许钿玉面色古怪的僵住。
这人似乎想说什么,争执尚未吐出,便突兀的塞回了嗓子眼。
“嘎吱——”
宾利擦身而过。不远处,司机模样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自顾自拉开后车门。
仿佛没看见对峙的二人,他蹲下身,仔细铺好踏板。
场内一片寂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只透过车门,愣愣望见缝隙下那双布满花纹的细轮。
……是他。
简如心头一动。
江暮南回来了。
“自从断了腿,他便倚身轮椅,却从不叫谁推。遇到出行实在不方便时,就改造了车子,差人装上踏板……”
望了眼一旁并不打算插手的司机,简如咀嚼着原文,呼吸都沉了几分。
自己追了好几年的纸片人,让百万名读者魂牵梦萦,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架都忘记吵了,他只是等着人现身。
仿若回应,场内有细微的风吹过。
随后,细轮们滚动着碾在金属板上,发出极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