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去，一切风平浪静。

目光穿过那群被烤得焦糊的尸体，苏文确定了没有更多敌人出现在吊桥上，于是在稍微松了口气的同时，来到了最先死掉的那名中年人身边。

中年人的尸体和他身上的华贵长袍都被火焰气息烤得焦糊，几乎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模样，苏文从他的手里和地上分别捡起了那两把热气腾腾的燧石发火手枪。在不久前的爆炸中，高温甚至引燃了枪膛里面的火药，让这两把枪一起走了火，此时枪口还残余着少量的火药燃烧产物。

但这并不是重点。

苏文拿着这把手枪把玩了片刻，发现它的的确是自己记忆中的原理——利用燧石撞击产生的火花来引燃枪膛里的火药，然后把金属弹丸推出去。这两把燧石发火手枪十分落后，甚至连线膛的工艺都没有，距离稍远点就会飘弹，但不管怎么说，确确实实是古近代流行的机械枪械的雏形。

想起当初唐纳德的话，苏文觉得这种枪械应该好几百年前就出现在了辉煌大陆上，但似乎直至今日都无法发展并普及开来，这当中肯定有着什么原因。

苏文再次观察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回到了赫兰基米尔身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现在没人打扰，我们可以谈谈了。”

苏文微笑着说道。

他已经从方才那种冷血的状态中脱出，恢复了正常……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赫兰基米尔双目无神，喃喃道：“有什么可谈的？全完了，萨默尔家族全完了。”

“冷静点，不是还有你么。”

“我？”

赫兰基米尔惨笑了起来。

“我一个老家伙有什么用？您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用您那个奇怪的金属盒子，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吗？噢，我明白了，是因为我让您中途下车的原因吧，那时候我的确担心您被老爷干掉，他这么做不是一两次了，可惜……最终还是要偿还的。”

苏文摇了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卡纸，还有一根小小的铅笔。

“那不是主要原因，你得先在这上面签字并留下你的指印，证明我已经完成了这单佣兵任务，然后你想死还是想活我都可以成全。”

“……”

片刻的沉默后，赫兰基米尔的惨笑中似乎多了些自嘲。

他无声地从苏文手中接过了佣兵任务报告单，然后按照苏文的说法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在预留的区域按下了红红的指印。至此，虽然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但苏文还是圆满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佣兵任务。

“那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苏文收起了报告单，心情似乎挺不错，“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至少得找个镇子休息下，不然等太阳下山了就麻烦——哦，对了，今天的事应该没有除了你之外的目击者，但是以防万一，如果我被追究起责任的话，还是需要你来做个证人，至少告诉他们我是在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

赫兰基米尔看了看满地被烧成焦炭的残破尸体、黑乎乎的路面，以及还在熊熊燃烧中的草地，心中不禁暗叹:‘好一个正当防卫。’

不过，虽然心中对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充满了恐惧，但赫兰基米尔还是喊住了即将离开的他。

“苏文先生，有兴趣再帮我做一件事吗？”

“哦？”

苏文很自然地停住了脚步。

他早就知道赫兰基米尔不会轻易放他离去，因为就在他那双充满了悲痛的双眼中，苏文看到的不尽是绝望。

还有微不可查的野心。

“您对这里的故事是否感兴趣？如果你能让我安全地回到农庄，我很乐意让您坐在最高规格的宾客座椅上，然后慢慢为您道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赫兰基米尔按着大腿上的伤口吃力地站了起来，扶住了路边一颗半人高的石头，“请您放心，老爷手下的私兵并不多——至少现在不多，他们都在外面训练。留在庄园里的力量，除了地上的这些尸体之外，就只有五个巡逻的岗哨而已。除此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手无寸铁的仆从和奴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苏文静静听完，然后开口问道：“报酬呢。”

“一万金币。”

“相对于你得到的东西而言，这个价格稍微低了点，所以如果你确定的话，我恐怕没办法给你最好的服务。”

“五万金币，为我解决一切反对的声音。”

苏文没有接受，也没有否认：“我什么都不要。在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武断敲定价格无疑是很愚蠢的行为，而且从你家主人把一个庄园打造得像小型要塞般来看，这里面肯定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甚至不惜将靠近的陌生人杀死也要保守的秘密。所以，你觉得我很缺金币么？”

赫兰基米尔下意识摇了摇头。

“既然不缺，我又为何要冒这个风险？不仅如此，这里所谓的秘密对我而言也毫无吸引力，不妨再给我个陪你进入农庄的理由？”

赫兰基米尔哑口无言。

苏文轻笑起来：“你不是个擅长有野心的人，但是在发现农庄里唯一两个比你更有权力的人死掉之后，你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对吧？”

“是的，这里毕竟要经营下去……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也需要我来将它们结束。”

“和我想的差不多，你确实不是个天生的坏蛋，而且忠心耿耿，不然这么饭桶的老爷估计早就被你取而代之了。”苏文说着，瞥了眼仰倒在路中间的焦糊尸体，“在见到你的老爷和小姐都死掉后，你觉得你的责任很大，因此下意识把自己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了——或者说站到了农庄的对立面，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进去，扫平那些不和谐的声音，然后拿到你应得的位置。”

面对着如此直接的话语，赫兰基米尔轻叹道：“你说的没错。”

“但这没有用，如果我是你，我就明白发生这种事情肯定要有人背锅。站在对立面上强行镇压等于把这口锅扣在了自己的头上，或许能暂时压制住事态的恶化，但除非这个农庄里知道此事的只有你一人，否则你早晚会被推翻。因为他们只要站在你死去的老爷那边，就有充足的理由跟你动手。”

“……”

赫兰基米尔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认真思考。

“所以，今天的事情其实是个接近高阶的魔法师干的，至于具体的理由，你尽管瞎编就好，明白我的意思么？”

苏文走到了赫兰基米尔面前，拔出了黑色的半棱形匕首，然后在后者疑惑加惊恐的目光中刺入了他大腿上的伤口，别出了那颗镶在肉和骨头之间的子弹。在用后者身上的衣服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的同时，他接着说道：“你是受害者，只是因为比较幸运才活了下来，尽量把自己弄得惨点，别被看出来你还能活蹦乱跳。”

赫兰基米尔忍着大腿的剧痛，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歹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苏文说到这里，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那就好。”

苏文满意地收起匕首离去：“咨询费就免了，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这层，只不过现在你还没能静下心来。”

没有再理会捂着大腿瘫坐在地的赫兰基米尔，苏文朝河滩边上一匹正低头吃草的骏马走去。这匹浑身棕色的马在方才受惊时的奔跑中挣脱了马车的缰绳，这才得以存活下来，而至于他的那只同伴，此时早已经葬身在了火场里。

翻身上马，顺便给了这匹想把他甩下来的棕马两拳，后者立刻老老实实地朝着来时的道路小跑而去。

……

荒郊野外的城镇可不好找，尤其苏文根本没来得及研究过西罗纳兰多行省的地图。不过既然能够看到大片的农田，就说明了附近肯定有人，苏文在当地农民的指路下，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最近的城镇。

苏文原本打算在城镇过夜，等到第二天白天再回去的。但仔细想想，这里距离红枫镇怎么说也只有百公里不到的路程，坐马车晃晃悠悠的确要用很久，但如果是骑着马匹赶路也就顶多三四个小时。再加上出门时候就跟莉蒂西娅说过晚上回去，因此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在城镇里简单地吃了顿饭、喂了喂马后，就踏上了回归的旅程。

虽然赚了100金币，但苏文还是很心疼——即便不知道三火球之戒的价值，但他知道他肯定亏了。此行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两把做工精细的燧石发火手枪，但是跟皮甲口袋里放着的格洛克18比起来，这两把武器跟烧火棍的区别不大。

凭借着对道路的记忆，苏文基本没有走岔，但是等他远远看到了红枫镇的时候，时间已经彻底到了夜晚。

天空中雾蒙蒙的，几乎看不见月亮。

不知道为什么，在穿过镇口时，苏文忽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悸，好像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般。

这种无法用道理来形容的预感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几乎每次都伴随着坏事的发生，比如那天晚上作死在郊外赶路被强盗捅死那次，这种心悸感就十分强烈。

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苏文夹了夹身下的马匹，提高了些速度，很快就回到了红枫镇的临时住宅门前。

院子的大门是打开的！

果然有事发生！

苏文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院子，里面并没有莉蒂西娅的身影，但他立刻就在正门外见到了一只小巧的布靴，那正是莉蒂西娅的鞋子。

苏文脑海中嗡嗡作响，他推开了同样虚掩着的住宅大门，然后看到了如同被洗劫般的混乱场面——落地柜被翻倒，抽屉里的杂物全被乱丢在地上；客厅里原有的装裱银饰被强行砸了下来，并全部带走；莉蒂西娅特意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茶几被掀到了客厅中央，上面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但是，莉蒂西娅仍然不在。

苏文知道，在异种族被当做货物般卑贱的辉煌大陆，入室抢劫顺便把奴隶也给抓走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他从未料到在看似安全的红枫镇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而且对方居然真的会把莉蒂西娅给掳走。

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逐渐从苏文身上散发出来，他无暇在意满地的零乱，直接冲向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在窗台上，装着小史的瓶子果然还在，苏文抓着瓶子走进了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全倒了进去。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体透明的小史在浴缸里快速分裂开来，似乎跟苏文一样着急。

“爸爸！”

很快，苏文就听到了模糊的叫喊声，随着浴缸中小史的增殖体越来越多，这种声音就变得越发清晰。

“快去把妈妈救回来呀，那群混蛋坐着马车往北边走了，现在才不到半个小时！”

苏文甚至没有做出回答就转身冲出了浴室，直接飞奔出了住宅。他只能庆幸于自己没有回来的太晚，一切都还有机会，如果他真的呆在西罗纳兰多行省明天才动身……后果根本不敢想象，他大概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管怎样，苏文知道这事绝对没完。

然而……

他刚翻身骑上了还没喘息几口的骏马，正要朝着红枫镇的北边飞奔而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远处街道上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影。

“莉蒂西娅？！”

苏文大喊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恶作剧给戏弄了，但是当他看清了在她身边手持佩剑的人正是前裁决骑士团长的时候，差点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跳下马转身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