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初一，樟树公社十八渠大队属于周山村的平原水田里，清绿的稻叶随着风荡出绿色的波浪，路边的梧桐树、杨树、楝树树叶繁茂，郁郁葱葱，给梅县十八渠大队小路遮的不见燥日。水渠的水流清澈，野生的小鱼儿在水草和浮萍下悠哉悠哉的游动吐着泡泡，田螺和水蛭也躲阴凉的水草间。

一大早，朱二月骑着自行车小心的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怀里的襁褓里包着个奶娃儿，小小一团子不重，确叫朱二月骑着车比带着自己两个孩子还仔细。

毕竟怀里的奶娃娃可能还没满月，被继妹送来时自己觉得她可能活不下来，当时小娃娃哭声弱的几乎听不见。

继妹周宝灵扔下孩子和前几年从家里离开一样，说了句她以后不会再回来又消失。

朱二月平日说话大大咧咧遇事泼辣，也不大看的上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继妹，但实在是个心底善良又柔软的女人，尤其是对家人。

朱二月娘家住在樟树公社十八渠大队，由于继父周二福和弟弟周小牛打小没了爹妈，到了结婚的年纪没房没钱，哪怕能干也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自称逃荒到周山村的许诗韵很突然的求着周二福娶了自个，家无长物的周二福也没多考虑。许诗韵长的清秀，据她说还读过几年书。

周二福父母早亡，留下他和弟弟周小牛相依为命，从小有一顿没一顿的勉强长大，两兄弟个子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后来能干活挣工分了，两人倒是勤劳，风吹雨淋，晒的干瘦干瘦。没人张罗，又给不起彩礼，周二福二十多也没能说上媳妇。许诗韵这么个在乡下来说清秀漂亮的姑娘这么一说，周二福也就稍微考虑了一下，两个人就凑在了一起过日子。

也许是逃荒的日子伤了身子，或者是平日不爱动不爱笑忧思过多。生女儿周宝灵时，许诗韵难产，周二福来不及找人借钱送她去卫生所人就没了，留下刚刚出生的女儿周宝灵和周二福周小牛两个糙汉子。

两个男人自然没办法带好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子。

经人介绍，家在一百多里外，丈夫工难去世的张福连带着三个孩子嫁给了丧妻的周二福，一块顶起了这个家。

周家现在的房子还是周二福和朱二月妈张福连在一起后，张福连一点点安排才开荒建起来的。

建好两栋五间的排屋楼同年，张福连又张罗给周小牛娶了媳妇，这下两兄弟可算都有了自己的家。新房离周山村祖屋好几里，周边拢共就他们兄弟两户人家。

顶着九点多的太阳，朱二月一边怕孩子给磕碰着晒着，一边还得想着一会到家怎么和爸妈说孩子的事，然后把孩子留下来。孩子送到家里后，除去住院的三天，在家里住了小半月。

公婆刚开始也只是以为农历七月自己不宜回娘家，孩子养了几天，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又乖又好看，自己实在是喜欢。只是刚透露出一点想把侄女当女儿养的信息，婆婆就以工作忙为由白天都不在家，显见是不同意这事。朱二月白天要去糖厂上班，孩子没人照料。

照理朱二月可以早些把孩子送回娘家，毕竟周宝灵是继父和前头妻子唯一的孩子，怎么算孩子也不该是自己来安排。

但梅县这边风俗，七月如果不是有祭祀，不能回娘家。尤其小弟媳妇李小燕七月初三又刚生了个大胖儿子，朱二月更是不敢回，没出问题还好，出点问题就是你回去的错。而且，这还送回去个孩子。

怀里的侄女出院时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体弱了些好好养着就行。

家里有公婆加上自己两口子以及两孩子六口人，拢共就三个正经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哪怕小姑子出嫁也留着她回来住，房子紧张不说，公婆也不愿意养不是亲生的孙辈。

自己平日要去单位，丈夫董建宁经常要下矿上工，一周只有两三天能在家睡。没有公婆搭把手，朱二月不认为自己把工作辞掉专心照顾孩子有什么好生活。

母亲一直的教导和生活教会了自己，有工作有积蓄才有好生活。

十八渠靠近大河远离周山村村落的的平地上建着两栋土坯墙青瓦的排屋楼，一栋中堂左右各两间共五间是周小牛家的，另一栋左右各三间共七间的是朱二月娘家的。

周二福张福连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一多房子不够，两口子在左右又加盖了两间屋子。

这样的房子在七七年的农村也算是大屋，人丁兴旺之家才能造，打土胚砖可是个力气活，即便别家能帮忙大多也是自己家人下力才能加快进程。

穿着蓝色长袖褂子黑色粗布裤的张福连这会正在屋后的自留地带着孙子树墩在摘辣椒。

这是周家的自留地，如今种着四垄辣椒、一垄用竹子搭了架子爬满藤的长豆角、一畦出苗没多久的小白菜，至于边边角角种的丝瓜棱瓜爬满野地的冬瓜南瓜就不算占用自留地了。八壹中文網

张福连摘的是三垄红色尖椒，朝天椒这会还是嫩黄色，没有变红不到摘的时候。

自行车的铃声传来，摘着辣椒的树墩机灵的扭过头，看清来人后欢快的喊道：“奶，是大姑！”

张福连一点也不奇怪女儿回来，她之前就让人带了口信八月会回家一趟，上个月小儿媳生了个儿子，因着七月虽然没有办洗三，但满月亲戚都会来看望走礼。

朱二月听到了侄子的声音，刹住车长腿支地，再小心的跨下车推着走到屋后围的竹篱笆菜园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豆角架后面的妈。

看了看怀里的小娃娃，心说可算平安到家了。小乖乖一路不哭不闹，这会儿乌溜溜的大眼咕噜噜的看着自己，这么乖的孩子，以后不能天天见着，朱二月心里升起不舍。

张福连是个瘦削身高不到一米六的51岁妇人，走过来这半生说坎坷也坎坷，说顺利也顺利。

做姑娘时因为一些原因，家里仅留下她一个孩子。父母的工作不但安排了她，还把退伍回来的对象工作也给安排了。

嫁人后张福连一直都底气十足，接连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娃，加上过日子极有成算，如果不是意外，张福连和前夫朱河生会平淡安稳的渡过一辈子。

端着装了小半簸箩的青红掺杂的辣椒走过来，看到女儿怀里的襁褓张福连还以为是给小侄子准备的。

树墩美滋滋的看着大姑后头绑的大包，每次大姑回来都有好吃的，这么大包肯定有糖和肉！

树墩虽然叫树墩，但现在这个年代家家户户余粮都不多，日子紧巴巴的，树墩勉强算是个有点肉的矮小子，不像哥哥竹竿像个树杆子一样瘦长。

“妈，小燕咋样？我小侄子更像哪个？”朱二月推着自行车和母亲走往前院。

前院的竹篱笆墙比后院的高一点，装了个不甚结实的木门。树墩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姑姑快进来！”

“树墩真乖!”

朱二月夸了他一句，推着车子和母亲一块进了院子。

走进院子，排屋楼右边种着一颗桃子树一颗橘子树，左边排屋楼隔着排水沟两间低矮些的土坯房用作厨房和杂物间，厨房前头打了口水井，靠近篱笆围墙的边上种着两颗柚子树。

桃子这个季节只剩下深绿的枝叶，柚子和橘子树上则是挂满大大小小深绿浅绿的果实，中秋节吃柚子是梅县的传统，橘子要等表皮变成橘红色，果肉甜美多汁才摘来吃。

鸡棚搭在桃子和橘子树这边，仔细的用木棍竹竿围了一圈，里头几只鸡正在树下扒拉着找食。

在两颗柚子树上搭着的两根竹竿晒满了打着补丁的衣服和尿布。

朱二月在杂物间旁边放着石磨的草棚子里好车后，走到大桃树前踮起脚尖折了枝叶多的桃枝。

张福连走到厨房门口的水井边竹架子上放下簸箩，瘦长的脸带着笑回道：“像哪个，像柱子。”

“那可结实了，妈你给我拿下东西到你屋，树墩你去玩去，中午煮肉吃。”朱二月把树墩支开，把桃枝插在襁褓的绑带上。怕孩子晒着，先行带着孩子到了中堂的屋檐下等着张福连进屋。

中堂右边从外头开门进去的那间屋门窗关的密不透风，还在坐月子的李小燕透过不太隔音的门窗听到大姑姐的声音，正等着她过来看自己和儿子。等半天没等到人，倒是家里出去上工的人都回来了。

张福连这会在自己屋子里抱着周宝灵的娃娃发愣，事情要从七月初她连着做了三天同一个梦说起。

张福连和周二福住在中堂左边开门的那个屋，屋子中间用个大木衣柜隔开，分成外屋里屋两间，平时女儿周宝樱回来就住里头，她和老头子睡外边，女儿去学校不在家她就睡女儿床。

七月初一那天，女儿周宝樱去了同学家一起学习，要五六天才回来，张福连一个人睡在里屋床上。

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一道金光从屋顶投进来落到老头子床上。

按理说金光亮的让人眼都睁不开，张福连居然清清楚楚看到那片金光罩着个眉心一点殷红的仙女下来，最后消失在老头子的蚊帐顶上。

要说这种梦一般都是好事，张福连醒来没忘记，但也没和家里人说。

第二天，同一个梦再次上演，张福连就有点深思了。

第三天，睡下不久的张福连直接被金光照醒从床上坐起来，很快听见小儿子周宝柱在窗外头喊妈，说他媳妇李小燕要生了。

得，张福连自己都能想到原因，李小燕要生个姑娘，还是仙女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