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多疑,即使身处阳光的沐浴,也难以驱赶我内心的阴暗,它们潜藏在我身体里某个角落,根深蒂固。这或许跟我不幸的身世有关,环境促使我变得不想再与人交谈,所以,我总是对着镜子里的人自言自语,时间一长,我也能听到他的谈话。
十四岁那年,进入高中前的一年,喜怒无常的性格终于在我的世界里得以证实,这一切竟是来自于一只兔子。我从小性格温顺,善良是长期陪伴我的形容词,憨厚与胆怯也来源于此,特别是当同龄的孩子从我手中抢夺走零食或是玩具,那一刻,我逐渐成为了他们眼中的笑柄。我特别喜欢小动物,经常和它们在一起,哪怕听不懂它们之间的交谈,但这能让我安心,至少比起人而言,于是我孤僻的习惯从那一刻就开始演变了,就像扎根在稻田里的空心苋、漂浮在湖畔上的凤眼蓝,无人看管,便会肆意繁衍,排挤了其他的植物或是令它们窒息,如同隔离了我本性的情感色彩。
我从未遇见过和我意气相投的人,即使那些天性可爱的女同学,她们或许会在我耳边谈及自己多么喜欢那些宠物,享受抚弄它们柔顺的毛获以快感,可到头来厌倦之后,便会避而远之毫不耐烦。总之,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们,哪怕有两个长相貌美的姑娘对我有好感,我总是打心眼里反感、抵触。有时候做梦不止一次手里拿着刀刃,如同屠夫一样悄无声息的划过母猪的脖子,血液畅快淋漓的喷涌,就如同我内心深处一不可收拾的欣喜。
那只兔子的头特别大,浑身乌黑泛着幽光,特别是在阴暗的角落,或是木柜背后,美丽与可爱二词都不及形容它的万分之一。在参加我外祖父的葬礼之后,无疑在半山腰上某个墓地现了它,我当时觉得它很特别,甚至绝顶伶俐,蹲在某个坟头,躲在一株花草后,就像我看着它那样盯着我,不论我往前还是向后,它总是盯着我、直勾勾地盯着我。
隔着窗外看世界,我总是现那些人们对于忠实可靠的狗疼爱有加,他们像哺育自己孩子那样般的喂食,对于他们而言,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来解释其中获取的乐趣是无穷的。你若尝遍了来自社会人群薄情寡义的痛苦滋味,那么对于兽类的自我牺牲、无私之爱,定会铭心镂骨。
我时常将它搂在怀里,与其同床入眠,还亲自喂养,甚至还喂它同我一样的食物,或许是我极具感染力,所以它竟然也会吃荤。将手指沾上香嫩美味的肉汁,它总是哆嗦着舌头舔得兴奋,弄得我心里痒痒,情绪大好。我把它取名叫“洛浦”,我祖父的老辈子是黎东族人,这在黎东族语的意思是“灵物”。它的确具有灵性,不论我去哪儿,上楼或是下楼,连我出门,它都跟着我,屁股后面总追逐着一群嘶叫的狗,我不得不把它抱在怀里。后来,这样的依赖确实变本加厉,我想尽办法也赶不走它,即使将它锁在衣柜里,第二天一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它又冒了出来,缠着我,在我脚下来回蹭。
时间一直持续到中考前的一个月,我邀请了一个女伴来家里复习功课,她只是我的同学,坐在我前桌的同学,整天我盯着的便是她那乌黑亮丽的秀,还散着一股淡淡的微萱草味。虽说她相貌比不上学业那番出众,但用隐匿在班上那些细声碎语的形容词,也算得上一个娇小可爱的美人儿。
从她一进屋,那该死的兔子就现了她,随后像了疯似的朝着她献殷勤,仍由我高声呵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可居然,这也深得我那女同学的欢心,便蹲下身将它抱入怀里,这可不得了,它蹬着四肢腿,拼命地往怀里窜,弄得女生嘻嘻大笑。后来在房间里补习功课,我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耳畔里一直回绕着它那肆无忌惮的咕咕声,这家伙还几次翻爬到课桌,在我那凌乱的课本上左右跳动。眼看情绪的异变,我不知道哪来的愤怒,揪着它那两只耸立的耳朵,拽起身,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扔了出去。可怜那家伙咚的一声,摔在角落的木椅上。
可没过多久,它便又来了一股劲,在阳台外的窗户上像只讨厌的乌鸦嘎嘎叫,刺痛着我我的耳膜,索性我便将它丢尽了地下室的木柜里,上面压了两块砖板,想必它现在一定出不来。总算是清净了,但我脾气的习性因此而生了改变,变得喜怒无常,一天比一天严重,动不动就挥霍着难以遏制的糟糕情绪,完全顾不上他们的感想,能否欣然接受。在一次课堂上,我竟然恶言秽语对着前座的女生辱骂,吓得她痛哭流涕,甚至连老师也惊恐不已,因为我任性地拿起一块钢尺,朝着她那脑门劈砍,无奈用力过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后昏沉过去。
后来,我被请了家长,还去了校园医务室,那里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解释,我这是考前忧虑症加青春期的叛逆。静心调养一段时间便可自愈,于是,在中考前的三周,我休学了两天。回到家里我什么也不干,坐在屋院前呆,邻家的那只棕色的卷毛犬又摇着尾巴从栅栏洞里遛了过来。它应该是出于热情,抬着前肢,扬起身子便往我大腿上扑,不过我这次并没有友好地摸着它那幼小呆滞的脑袋,而是站起身脾气暴躁地给了它一脚。呜呜……几声嘶哑的哀嚎,它腾空而起,又重重地摔在草地里,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逃回了狗洞,此后的时间里,我总是找各种机会糟蹋这群可怜的生物,可对于洛浦,我还有所怜惜,未忍心下手。
有天深夜,父母出去了,我独自一人在家,上楼时,我居然现洛浦躲在楼梯口探着脑袋盯我。这家伙又跑出来了,不知为何看着它那股憨厚的表情,心里便有一股难以磨灭的愤怒暴涨,我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将它也当成了出气筒。当我坐在沙上看书时,洛浦从旁经过,我知道,这家伙躲着我呢,担心被我又给它锁进阴暗的木柜里。于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冲了过去,挥着右臂一把抓起了它。它像人一样出惊悚的尖叫声,见我凶相毕露,不由在我食指上轻咬了一口,留下一道小巧的牙印。
那讥讽般的齿痕,如同它对我的轻蔑,顿时,我如恶灵附身,怒不可遏,一时大脑呆滞忘乎所以,曾经那个善良的灵魂脱离了我的躯壳,如同受人冷眼被排挤,消散。我认为自己是凶神恶煞的魔鬼,浑身不知哪来的狠劲,拽起茶几上的一柄水果刀,攥紧了那畜生的喉咙。然后凝望着它那双水汪汪的眼神,像是在祈求我,可我完全忽视了它可怜的感受,撬着它那两颗尖牙利齿,恶狠狠地剜了出来。仍由它癫狂般的挣扎,鲜血浸红了我的手指,碎肉溅洒在我的胸膛。
次日破晓,黎明刺眼的日光将我从沙上惊醒,神智恢复后,我对自己历下的种种罪孽悔之莫及,即使面红耳赤、不寒而栗,但这至多不过是一种淡薄且模糊的感觉而已。我灵魂深处仍未被其触动,于是当我恶念延伸,愤怒高涨,那所作所为的罪行便会忘得一干二净。我以为这一切会到尽头,毕竟从那以后,这可怜的畜生就没在出现过,我知道它一直躲着我,它害怕我,正如我还有那么一丁点愧疚于它一样。有时,当我路径楼道,它便一溜烟地疯狂向楼下逃窜,或是在后院的某个草丛角落里消失影遁,我只能捕捉到它那惶恐的魅影,以及虚弱不堪的情绪。
我认为这就是结局,但直到中考结束后,那医务室的中年妇女所说的考前忧虑症终于成了过去。可某一天的晚上,大概是八月中旬,父母去邻市参加某项活动的晚宴,这夜里的气候极热,纵使我将冷气都调到了最低,也不见有好转。于是我去卫生间淋浴,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浴缸的冷水里,只留下一张脸孔在浑浊的水面,苟延残喘着。
正当我极其享受这一刻的时候,忽然,我听到卫生间的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咕咕……咕咕……是那畜生在叫!这声音我一听便能联想到它那张扭曲的嘴。其实,我也曾因它嫌恶我而感到伤感,毕竟过去它是如此的热爱、粘我,也毕竟我天良未泯。可当我起身,一丝不挂的站在镜子前时,那股难以压制的怒焰窜上心头,邪念逐渐吞噬了我大脑。出于内心这股深奥难处的渴望,渴望自寻烦恼,违背本性,为作恶而作恶,我竟然对那只无辜的畜生继续下起毒手来。
我抓住了它,没错,任由它躲在地下室的箱子里,我还是找到了它!我拽着它那两只瘫痪的长耳,一把提了起来,就悬挂在我的眼前。它没在挣扎,也没在动弹,或许是知道这无能为力,逃不出我的魔爪。连那祈求的目光,也暗淡了,失去了光泽,昏昏欲坠。我呆滞着脑袋,狰狞着脸,阔张着瞳孔,只为将它奄奄一息的一面看得更加清楚。它那目光好似在嘲笑我,对我一屑不顾,从而激了我对它施加的暴行。对,没错,我如同剜下它牙齿那样,使劲地刨挖着它的双瞳,它身子间接性地抽搐,直到我将那两颗灰暗的眼珠捧在手里,它才失去了抖动。
在洗手池里,血水冲刷着洁白的盆浴,我觉得双手变得更加灰暗了,也许是指甲渗透过那畜生的鲜血,洗之不尽,像浑浊的灵魂难以净化。趁着午夜降临,我恶念入心,拖着洛浦的尸体来到前院,用根细长的铁丝拴套在它僵硬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至皮毛渗出了浓郁的污血。把它吊在树枝上,眼泪汪汪,我心里痛悔不已,它死了,它终于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为我知道这兔子曾经溺爱过我,就因为我知道它没冒犯过我,就因为我知道这样做伤天害理。犯下堕入地狱的罪行,罪大恶极,足以害得我那可悲的灵魂永世不得生,如若有此可能,就连慈悲为怀,可敬可畏的神灵也无法赦免我的罪过。
我悲痛欲绝,冷眼模糊了视线,但镜中的那人仍是在狂笑,这撕心裂肺的笑声响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也开始大笑,痛彻心扉的笑,因为我知道,露出阴森笑容的人,就是自己。
十五年后,我的妻子死在了家里,当我现她尸体的时候,被吊在了前院的树枝上,于是我连夜将她的遗体埋葬在不远处的山腰。我知道痛哭流涕也挽回不了她的灵魂,所以我面无表情地将泥土铲在了她那娇小的身躯上,以便寻求心理上的慰藉。临走时,次日的黎明将近,我在不远处地坟头现了一只兔子,它很特别,甚至绝顶伶俐,蹲躲在一株花草后,就像我看着它那样盯着我,不论我往前还是向后,它总是盯着我、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内心空虚,只剩下孤寂,于是我上前抱起了它,可爱的家伙蹬着四肢腿,拼命地往我怀里窜,弄得我心里痒痒,情绪大好。】
营地的篝火出细微的鸣爆,在临近午夜时刻,所有人都沉寂在这诡异的故事里,他们无不将诧异茫然的眼神看向慕天语。“是的,这是我刚入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当我拿着病例本,第一次看见他时,就知道这一切都晚了,他已经病入膏肓,精神痛苦的压抑促使他完全丧失了本性,谁能料到,他曾经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的理由,在这无情的世道,总会有人需要帮助,我或许无法悬壶济世,但至少能竭尽所能。”当然,其实慕天语并没有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的灵异事件,恶灵潜伏在阴暗的各个角落,一旦意志衰退的人遇见,邪恶的力量便会占据他们整颗人心。
“那后来呢?后来那人怎么样了?”很少说话的谭琳终于开口了,她十分好奇地问道。
慕天语也没料到她会这样提问,毕竟这样的故事本就没有结局,深思了片刻,慕天语摇头叹道:“很不幸,他最后自杀了。”起身朝着大巴车左侧的帐篷走去,背影留下低沉的话语。“即使心理治疗也挽救不了他已经**的灵魂,一旦当杀戮开始,就不可能再停下来了。但我现接触这样的事,并不能改变现状,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辞职远走他乡,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