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都阿陵和瑶英
第1章
“王子,把文昭公主关在哪里?”
托木伦问。
海都阿陵低头擦拭长刀上的血迹,下巴微抬,泛着黄金色、狼一样的眸子锐利地瞥一眼李瑶英。
瑶英站在雪地里,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瑟瑟发抖,身上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散发出淡淡腥臭味的毡衣,形容憔悴,狼狈不堪,姣好的面容和玲珑的身姿掩在风霜之中,看起来就像个毫不起眼的女人。
以往,这样的女人爬到海都阿陵床上,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他见过李瑶英真正的模样,长安太极宫的宫宴上,她头戴花钗,浓妆艳饰,穿着他平生见过的最华美的衣裙,出现在众人面前,容色之盛,将殿中辉煌闪耀的烛火衬得黯然失色。
那一瞬间,海都阿陵感觉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就像喝了中原最烈的酒,浑身热血上涌,四肢百骸毛孔舒张。
长安少年郎心目中的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女人是他的。
他来自荒蛮的部落,在狼群中长大,吃马肉,喝马血,被他们这些中原汉人鄙夷。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锦衣玉食,尊贵雍容,曳地的轻纱陂巾仿佛散发出阵阵幽香,满殿年轻儿郎都在偷偷看她,而她目不斜视。
海都阿陵口干舌燥。
他要征服这个女人,正如他的铁骑将征服这片肥沃辽阔的土地。
几个月后,这个女人落到他掌中,任他摆布。
她刚刚和他谈完条件,抖如筛糠,等着他发落,双眸低垂,不泄露一丝思绪,看去纤弱、胆怯,低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雪光都压不住那一抹柔腻细嫩。
海都阿陵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把她勾到自己面前,尝尝那半截颈子到底有多滑腻,她腰肢纤细,他大掌一握,就能紧紧钳住她。
每次打了胜仗,部下会把最美丽的女人献给他,攻城略地、大肆屠戮之后,带着一身血腥气享用美人,最为畅快销魂。
但是这一次他不急着强占这个女人。
这个看似娇弱的女人破坏了他准备已久的计划,让他大开眼界。
他利用叶鲁部操纵她的远嫁,看着她被粗野的叶鲁部大王子吓得面色发白,瞧见她在白发苍苍的叶鲁部酋长身边暗暗垂泪,他以为她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带兵偷袭中原,没想到她早已经悄悄学会胡语,不仅在绝境之中逃出叶鲁部,还毁了他的心血。
她在叶鲁部的惊慌失措、和太子李玄贞的争吵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女人太狡猾,即使他在床上征服了她,她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头顶几声清唳,雄鹰在半空中翱翔。
海都阿陵的目光随着雄鹰飘向远方。
阿布是他亲手养大的,它忠诚,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勇悍,坚毅,可以用利爪把猎物撕成碎片,是鹰中之鹰。
文昭公主就像还没被驯养的阿布。
他跟在她后面,像追逐猎物一样,冷眼看着她奔逃,在她以为终于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出现。
她脸上的惊恐和绝望让他觉得快意,那种完全掌握她的命运、看着她被自己玩弄的感觉甚至比打败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勇士更让他觉得快活。
和直接占有这个女人相比,他更想要慢慢驯养这个女人,磨掉她的爪牙,击垮她的意志和自尊,让她彻底顺从于自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她越不甘心,他越想要折腾她。
托木伦又问一遍:“该怎么处置文昭公主?”
海都阿陵和李瑶英达成了协议,他放过她和她的亲兵,她跟他走。
“带他们回伊州。”
他还刀入鞘,薄唇微微勾起。
伊州远离中原,魏朝的士兵被拦在凉州以东,她再足智多谋,插翅难逃。
托木伦扯着瑶英走远。
谢青、谢冲他们被带去和俘虏关在一处。
瑶英是女人,还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人,托木伦想了想,把她带到关押女奴的地方,以前战败的部落献上来的女人都是这么安置的。
他手上重重地一推,瑶英摔倒在地,周围的女人视若无睹,神情麻木。
瑶英爬起身,拍去毡袍上的泥泞,眼神巡睃一周,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海都阿陵不会放了她,伊州离长安那么远,过了玉门关,她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理会饿到痉挛绞痛的肠胃,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她得活着,不管用什么办法。等阿兄伤好了,一定会来救她,她不能放弃希望。
号角声响起,队伍进发,北戎兵催促瑶英和其他女奴赶路,她饿得连身上的皮袄都能咽下去,还是咬牙跟上队伍。
海都阿陵把她当成猎物,她必须让他享受到折磨猎物的乐趣,只要能活着,这点痛苦不算什么。
很快,瑶英的毡衣上结了一层薄冰,凛冽的风雪从衣领灌进去,浑身冰凉,手脚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她逼迫自己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只要停下来,她就再也走不动了。
她麻木地、全靠本能地迈出僵硬沉重的腿,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昏暗下来,队伍停下扎营。
瑶英和其他女奴被赶进一块木栅栏临时圈起来的地方,她精疲力竭,倒在角落里,闭目休息。
送饭的士兵隔着栅栏扔进来几块饼,女奴们一拥而上,争抢那几块饼。
士兵站在栅栏外哈哈大笑,让没抢到饼的女奴跪下求他们,谁叫得好听,他就给谁饼吃。
女奴跪下祈求,他笑得愈加得意,视线落到角落里的瑶英身上,瞪大眼睛,脸上掠过淫.邪之色,举起一张饼对她摇了摇。
“想吃吗?叫声好哥哥就给你。”
瑶英抬眸扫他一眼,面露嘲弄之色。
士兵恼羞成怒,扔下装饼的木桶,冲进栅栏,扯住瑶英的衣领,把她拖出栅栏,其他女奴见状,一拥而上,去抢木桶里的残渣碎饼。
瑶英被士兵拽着在到处都是碎石的雪地上拖行,背上、腰上、双腿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留下多少伤口,眼泪滑落下来,她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挣扎,一边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右手偷偷摸向自己的长靴。
那里藏了一柄匕首,是李仲虔送给她的,号称削铁如泥。她拿着匕首和李仲虔比划过,他教过她怎么杀人。
要稳、狠、准,一下子割破对方的喉管,或者刺进他的心脏,一招毙命。
李仲虔也警告过瑶英,她不懂武艺,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激怒对方,遇到高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即使是面对普通男人,她也不能暴露杀机,必须等对方最松懈的时候才能冒险动手。
士兵把瑶英拖到营地后面,旁边有人发出嘲笑声,“又瞧中哪个了?”
“这个汉女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还是个没嫁过人的小娘子!”
一人笑骂一句,“又让你捡着便宜了!你下手快,今天兄弟们不和你抢!”
几个人围上来说笑,士兵赶走其他人,脚步声渐渐飘远。
瑶英不再挣扎,像是认命了。
士兵冷笑,一把摁住她,脱下外袍,低头解开腰带,天气太冷,他没有脱下阔腿袴,只随手往下扯了扯,狞笑着俯身压在她身上。
瑶英看着他,认准李仲虔教过她的部位,使出所有力气,手中匕首稳稳当当地刺了进去。
阿兄送她的匕首,果然锋利,薄刃剖开血肉,热血喷溅而出,溅了她一脸。
她翻身而起,压在士兵身上,双眸血红,眨都不眨一下,继续用力,匕首继续往里刺入。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浑身抽搐,剧烈挣扎,她瘦弱的身体紧紧压住他,匕首利落地翻腾搅弄,血浸湿了她的毡衣,她死死地握着剑柄,即使士兵已经停下挣扎,依旧没有松手。
士兵的伙伴探头往里看,对上瑶英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吓得一个激灵,“赤撒被杀了!”
死了人,士兵不敢私自处置瑶英,消息传到大帐,海都阿陵正和部下议事,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她杀了人?”
柔弱的文昭公主只怕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居然能杀人?
“她杀了赤撒!”
“她为什么要啥赤撒?”
报信的人面上一僵:“赤撒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奴,看她不听话,想教训她……”
海都阿陵笑了笑,起身出了大帐。
瑶英还握着匕首坐在赤撒身边,毡衣被血染红,脸上也糊满了血,秋水盈盈、一眼能把人看得酥了半边身子的双眸比血更红,长安城里最娇贵雍容的那朵牡丹花,果然不止是空有美貌。
她冷厉如刀,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这么恐惧,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人。
海都阿陵瞥一眼赤撒的尸首,面色阴狠:“文昭公主无缘无故杀了我的部下,我得给部下一个交代。”
周围的士兵眼中腾起振奋之色,齐齐看向瑶英,等着海都阿陵把她赐给他们。
他们的目光毫不遮掩。
瑶英握着匕首,眼帘抬起。
海都阿陵嘴角勾着。
怎么,她以为凭着一柄匕首杀了蠢笨的赤撒,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杀了其他男人?他们不会像赤撒那么傻,也不会再掉以轻心,落到他们手里,她只能乖乖听从。
海都阿陵等着瑶英惊恐地哭泣,绝望地哀求。
她站起身,血顺着毡衣落下,嘀嗒嘀嗒,染红脚下的雪地。
“我不是无缘无故杀人。”
她迎着士兵们肆无忌惮打量、恨不能立马扑上去撕碎她衣裳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到海都阿陵面前,平静地道。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神情淡漠。
瑶英仰头望着他,雪白的贝齿上也溅了血,朗声道:“我和王子达成协议,就是王子的人。这个人胆敢染指我,便是公然侵犯王子的尊严,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他如果得手了,王子会沦为北戎的笑柄,被其他王子鄙夷。王子,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她语气平稳,眸中燃烧的血色淡去,一双眼睛乌黑清亮。
周围安静下来。
海都阿陵审视着瑶英,刀削斧凿的脸越来越阴沉,就在士兵们以为他会一刀砍了瑶英时,他忽地一笑。
这样才好玩。
如果李瑶英大声叱骂他,或者跪下痛哭流涕,可怜巴巴地祈求他,他会很失望。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间的那一刻,瑶英浑身发抖,软倒在地,支撑着她坚持到现在的勇气霎时被后怕淹没,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狠狠地咬舌头上的伤口才没有晕过去。
这是一次试探,她想知道海都阿陵对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他阴鸷深沉,武艺绝顶,杀死她和亲兵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她绝没有逃脱的机会,唯有先摸清他的底线在哪里,才能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激怒士兵太过冒险,可她别无选择,她观察过了,海都阿陵军中唯有这几个看管女奴的士兵身材瘦小,手上没有长年拉弓留下的茧子,他们不会武艺,是她唯一的机会。
海都阿陵回到大帐。
托木伦紧跟着他,问:“文昭公主杀了赤撒,王子就这么算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目光比他腰间的长刀还锋利。
“谁让你把她送到赤撒手里去的?”
那几个士兵经常□□女奴,他早有耳闻,为了军中士气,暂时隐忍不发,如果今天赤撒真的得手了,真如李瑶英所说,他会沦为笑柄!
托木伦连忙赔罪:“属下考虑不周,才会酿成此祸,请王子责罚。”
海都阿陵摆摆手:“你传令下去,文昭公主是我的人,让那些人手脚都放干净点,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托木伦悄悄松口气,应喏,退出大帐。
底下人来问:“该怎么处置文昭公主?”
托木伦挠了挠脑袋,道:“送到王子这里来吧。”
王子说了,文昭公主是他的人,今天王子饶公主不死,公主必定感恩戴德,今晚说不定就会臣服于王子。
半个时辰后,瑶英被送到一座帐篷里,侍女为她脱下腥臭的毡衣,洗去一身血迹,将她送进海都阿陵的大帐。
海都阿陵出去巡营,半夜回帐,看到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瑶英,脱氅衣的动作停了下来。
“过来。”
他懒洋洋地道。
瑶英醒过神,一脸警惕和厌恶,没有起身。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们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个狼养大的野人。
今天她在他的营地里杀人,用激将的法子自保,他没有惩罚她,她以为自己真的退步了,会接着纵容她?
他没有这么好心。
海都阿陵冷笑,几步走到瑶英面前,扯开她身上的长袍,她换了北戎女子的衣裳,袍子底下就是胸衣,娇艳饱满。
瑶英没有挣扎,目光落到他脸上,平静,麻木,还有几分鄙夷。
海都阿陵额边青筋暴跳,推开瑶英:“滚出去。”
如果这么简单就被猎物激怒,以后怎么彻底驯服她?
瑶英拢好衣襟,走出大帐,衣衫底下汗水涔涔,连发丝里都沁出了细密的汗。
表现出厌恶和鄙夷果然会让海都阿陵失去兴致。
海都阿陵的底线是他们之间的协议,他没把她放在眼里,享受追逐猎物,所以不屑在她主动臣服前强行占有她。
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但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战海都阿陵的忍耐力,真的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太软弱,也不能反抗得太激烈,把握好分寸才能一点点迷惑住他。
夜风寒凉,瑶英握紧双手。
她要活下去。
托木伦从帐中走出来,对着瑶英摇摇头,今晚这个女人如果低头,以后就是王子的女人了,何必自讨苦吃?
他指指关押奴隶的方向:“你以后住那里。”
那里比关押女奴的地方更艰苦,连挡风的毡帐都没有,每次征战都有无数奴隶冻饿而死。
瑶英脸色苍白,心里猛地一跳。
谢青他们不知道被送去哪里了,她得想办法和他们联系,奴隶中说不定有人见过他们。
托木伦把瑶英送去和奴隶关在一起,回到大帐,海都阿陵大马金刀地坐在火盆前,“给我找个女人过来。”
声音沙哑,不掩□□。
托木伦立刻去照办。
第2章
瑶英站在毡帐前,听见里面传出的撞击声、男人低哑的吼声和女人发颤的啜泣,攥紧了手里的木桶。
托木伦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不耐烦地催促她:“王子让你进去伺候。”
瑶英眼皮低垂,冷静下来,掀帘入帐。
帐中没有点灯,外面篝火的光芒透过牛皮笼下一团模糊的晕光,隐隐可以看清帐中陈设的轮廓。
瑶英先在朦胧中看到男人□□的脊背,肌肉虬□□壮紧实,爬满淋漓汗水,随着一上一下起伏的动作,汗珠从流畅分明的肌理线条滚落。
听到脚步声,他一边继续,一边侧头朝她看过来,轮廓深邃的面孔被汗水浸湿,卷发贴在脸颊边,淡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阖,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像盯住猎物的猎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他征伐,驰骋,身体起落,尽显原始的野性,女人尖叫着颤抖,像是痛苦得要死去,却又紧紧攀附着他,声音透出极致的愉悦。
嘎吱嘎吱,木床不堪承受,几乎要被摇散了架。
瑶英提着水桶,面无表情地站在毡帐里,冷眼听着眼前的活春宫。
等一切结束,女人瘫软在床上,几乎魂飞天外,下意识拥住男人的胳膊,海都阿陵没有给予她片刻的温存,推开她缠上来的身子,起身离开,就这么走到瑶英面前,脸上已经恢复平时的冰冷淡漠。
瑶英没有抬头,递上干净的巾帕。
头顶传来海都阿陵的嗤笑声,“文昭公主不是胆量过人吗?怎么不敢抬头?”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有意羞辱自己,别开了脸。
不能毫无反应,也不能一味徒劳地反抗——一旦他失去耐心和兴致,她就是帐中女人的下场。
海都阿陵唇边掠过一丝笑,他就喜欢看瑶英全身上下透出不甘心、又不得不顺从自己的模样,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床上的女人冷冷地道:“出去。”
女人还没平复下来,闻言,身体僵了一下,爬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掩住赤着的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从瑶英身边经过时,她深深地看了瑶英一眼,眼神复杂。
瑶英暗暗叹口气。
这个女人也是被北戎人掳掠来的,名叫阿玛琳,是一个部落司祭的女儿,她们处境相似,但是刚刚阿玛琳的眼神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们不是一样的人。
瑶英放下木桶,收拾凌乱的床榻,帐中残留着暧昧的味道,她忍着恶心卷起毡毯。
海都阿陵擦洗完身体,朝她抬了抬下巴,指指木架:“拿过来。”
瑶英放下木桶,去取架上的皮袄,架子太高,她踮起脚去够,感觉到身后海都阿陵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她越狼狈,他对她似乎越有耐心。
哗啦一阵响动,皮袄滑落下来,直接盖在她头顶,罩住了她的脸,她晃了几下,挣扎着站稳,把厚重的皮袄捧到海都阿陵面前。
朦胧的光线勾勒出她微微透出浅晕的脸庞,灯下看美人,简直惊心动魄。
海都阿陵心里一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几下。
瑶英头皮发麻,恐惧像条蛇一样在浑身游走,心里一道声音响起:不能慌张,要冷静!她哆嗦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
海都阿陵玩味地一笑:“不怕我直接要了你?”
瑶英仰起脸,“王子和叶鲁部的大王子不同。”
海都阿陵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同?”
瑶英面色沉静,道:“叶鲁部的大王子粗俗野蛮,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是深受部下敬重信赖的大英雄、名震北戎的一方豪杰,王子既然和我这个小女子达成了协议,自然不会做失信之人,否则王子日后要怎么征服其他部落?”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会儿,手指顺着瑶英下巴往下,捏住她雪白的颈子,微微用力。
瑶英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身体瑟瑟发抖,苍白的脸浮起红晕。
海都阿陵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她如此柔弱,抱着他的皮袄就得费半天劲儿,只需稍稍用力,他就能杀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就在瑶英以为海都阿陵不打算放过她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呛得满脸通红。
海都阿陵穿上皮袄,淡淡地道:“出去。”
瑶英立马捡起木桶起身出去,站在毡帐前,浑身发颤。
每一次面对海都阿陵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才能脱身,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揣摩他的心思,给出他想看到的反应,趁他松懈时试探他,在他警醒时立刻示弱。
她太累了,但是她不能软弱,一旦软弱,海都阿陵就得逞了。
托木伦看到瑶英衣衫完整,面露惊讶之色,领着她去关押女奴的地方。
返回大帐后,托木伦忍不住问:“王子,女人不难驯服,只要她成为您的女人就会听话了。”
海都阿陵摇摇头,突然问:“金勃是不是还没娶妻?”
托木伦一愣,点点头:“可汗原本打算把巴娜尔公主赐给金勃小王子,两人合不来。”
海都阿陵若有所思地道:“文昭公主这样的美人难得一见,大王子、二王子都是好色之人。”
托木伦反应过来,“用文昭公主挑拨诸位王子?”
如果王子有这样的打算,那让公主保持处子之身用处更大。
海都阿陵沉吟半晌,“先把人带回伊州再说。”
几位王子年轻浮躁,曾经为女奴的事大打出手,李瑶英天姿国色,他们很难不动心。
汉人王允以美人计除掉董卓,他可以效仿王允,说不定连瓦罕可汗也会中计,老可汗这几年偏爱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过李瑶英不像是会乖乖听从他吩咐的人,很可能假意臣服,再挑拨老可汗猜忌他,在带她回伊州之前,得让她认清楚现实。
她的命运由他主掌。
……
死了一个看守,现在营地的人都知道瑶英是海都阿陵看上的人,再没有士兵敢对她动手动脚。其他女奴和阿玛琳一样,看她的目光意味复杂,麻木中掺杂着羡慕,还有难以抑制的嫉妒和愤恨——所有人都在忍受,凭什么只有她不同?
瑶英知道,海都阿陵是故意的,他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只能信任谢青、谢冲他们,可是他们现在是俘虏,根本没办法抗衡身为军队统帅的海都阿陵。
他们已经进入北戎领地,她不仅要想办法寻找时机逃出去,还得找出逃走以后彻底摆脱海都阿陵的法子,不然一切都得前功尽弃——在这世上,有谁能让海都阿陵忌惮?
北戎横扫漠北,兵锋所指之处,尽皆臣服于北戎,能让海都阿陵低头的人屈指可数:瓦罕可汗,北戎的几个王子。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瑶英冷得直打颤,紧紧抱住自己,阖上双眸,阿兄一定会来找她,她得早点逃出去和他团聚。
第二天,瑶英被扔去和奴隶为伍。
海都阿陵特意召来塔丽。
昔日的侍女投靠北戎,可以吃饱穿暖,出入自由,而瑶英却得去喂马,去清理牲畜粪便,任何一个女奴都可以支使她。她每天忍饥挨饿,一天行军下来,脚底磨得鲜血淋漓,还时不时被叫到大帐去做粗使活计,忍受海都阿陵肆无忌惮的打量,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有人可怜她,偷偷送些吃的给她,被士兵当着她的面拖走。
瑶英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她计划出逃。
海都阿陵知道她的打算,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行动,在她以为找到办法时直接掐灭她的希望,看着她眼底的亮光一点点熄灭,面如死灰。
他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瑶英去追查,等着她入套,再无情戳破她的心思。
瑶英难堪、狼狈、绝望,但每一次绝望过后,她仍然倔强地不肯低头。
海都阿陵想起当年熬鹰的时光,瑶英越反抗,他越有征服的欲望,美人数不胜数,到了床上其实没什么两样,过不了多久就索然无味,唯有这个女人能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塔丽看出瑶英想要逃跑,心惊肉跳,劝她不要冲动:“公主,王子在戏弄您,您逃不出去的,下次别犯傻了……”
瑶英摇摇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几次逃脱在海都阿陵眼里有多拙劣,他一次次戏弄她,她一次次尝试逃跑,一次次被他抓回来,看起来她一直在被耍弄,但是谁知道下一次她会不会成功?
海都阿陵太自信,自信到以为他永远不会失手。
她让他戏弄,让托木伦他们习以为常,以后等海都阿陵露出真的破绽,她才能抓住机会逃脱。
在那天来临之前,她得坚持下去。
瑶英又学会了几种部落语言,还学会怎么辨认可以食用的草根,怎么把泥土敷在伤处减缓疼痛。
与此同时,阿玛琳得到海都阿陵的宠爱,搬进一座干净的毡帐去住,出入都有女奴伺候,整个人容光焕发。
瑶英被派去服侍阿玛琳。
阿玛琳看着她,唇边扬起讥笑。
“文昭公主好本事,欲擒故纵,王子反而对你更感兴趣。”
瑶英置若罔闻,做完活计,抬脚就走。
阿玛琳叫住她,指指帐中的绒毯:“这毯子脏了,你拿去河边洗干净!”
帐外朔风凛冽,滴水成冰,夜里能冻死人。
瑶英看一眼阿玛琳,“你我都是被北戎人掳来的,我没有妨害你,作践我能让你得到什么?”
阿玛琳脸上涌起恼怒之色,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不等巴掌落下,瑶英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和她对视,没有错过她眼中恼羞成怒的狠绝。
她们是一起被抓来的女子,即使不能互相扶持,也不该这么快转头来欺压她。
瑶英松开手,抱起绒毯,转身出去。
这日,海都阿陵忙完军务,想起瑶英,让托木伦把她叫来。
她坚持了这么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瑶英捧着一大盘炖羊肉进帐,放下就走。
海都阿陵冷笑:“我允许你走了吗?”
瑶英停住脚步,转过身。
海都阿陵大口吃肉,和托木伦议事,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侍立在角落的瑶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他静坐不动。
托木伦走上前把瑶英翻过来,“王子,公主晕过去了!她身上发烫。”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头,上次瑶英被惊马踢伤,走路一瘸一拐,依然坚持下来,今天怎么倒下了?
“王子……”托木伦扶起瑶英,迟疑了一下,“给公主请个医者看看吧,她这些天病了。”
海都阿陵扫一眼托木伦。
托木伦垂下眼皮。
海都阿陵点点头。
托木伦松口气,抱起瑶英出去。
不一会儿,他返回大帐,海都阿陵低头看案上的舆图,忽地道:“托木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不要插手她的事。”
语气平静到带了几分笑意,气势却迫人。
托木伦闭了闭眼睛,单膝跪地,“是。”
下午,医者和塔丽慌张地找了过来,塔丽叩头痛哭:“王子,公主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冷笑:“昨天还活蹦乱跳的,给马驹打马印,今天就不行了?”
医者上前:“王子,文昭公主确实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浓眉紧拧。
李瑶英真要死了?
他怀疑这一切是她的计谋,跟着医者去看李瑶英。
她躺在绒毯中,嘴唇青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烫,眼瞳已经开始涣散。
海都阿陵见过将死之人,李瑶英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塔丽跪在床榻边,哭着喊她:“公主,王子来了,您求求王子,王子会心软的!公主,您别闭眼,您看,王子来了!”
瑶英毫无反应。
海都阿陵看着奄奄一息的她,冷笑了一声。
都这样了还强撑着,愚蠢。
弱肉强食,强者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女人,领地,绵延的子孙,弱者必须服从,这是亘古不变的天理。她是弱者,就该服从于他,而不是以死抗争,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以为李瑶英不会这么蠢。
海都阿陵转身离开。
既然她要死,那就如她所愿。
他不会放她离开,驯服不了的猎物,必须死在他手上。
海都阿陵回到自己的大帐,继续翻看舆图,天色暗沉,托木伦送来晚饭。
“她死了没有?”
死了就拖出去扔了。
海都阿陵问,声音冷静。
托木伦低声道:“塔丽在为她擦身了。”
为快要逝去的人擦身,好让她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海都阿陵脸色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托木伦不敢说出全部实情——日以继夜被海都阿陵折磨身心,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文昭公主自小体弱?
他想了想,道:“阿玛琳故意折辱文昭公主,让文昭公主夜里去河边浆洗,公主受了风寒,白天还要去马场,风邪入侵,引发旧疾,支撑不住了。”
海都阿陵抬起头,淡金色眸子闪过薄怒。
他驯服自己的猎物,岂容他人插手?
“把那个女人送到合赤那里去,他想要个女人。”
托木伦知道海都阿陵指的是阿玛琳,应是。
海都阿陵又道:“让巫医去看看李瑶英。”
既然不是她自己求死,那不能就这么让人死了,留着她有用。
托木伦应喏,退出大帐。
海都阿陵不再提起李瑶英,和幕僚商量回伊州的事。
第二天早上,托木伦没有来报告李瑶英的死讯。
看来那个女人还活着,她身上有股韧劲儿,风吹雨打后,抖落一身水珠,依然明艳美丽。
五天过去,托木伦向海都阿陵禀报:“几名医者试了好几种办法,文昭公主总算化险为夷了!医者说公主求生意志很强,现在能自己喝药了。”
海都阿陵心道:她的求生意志当然强,她还没有报仇,不会这么死去。
说不定她就是靠着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强烈恨意支撑下来的。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
他等着她病好以后接着折腾。
……
瑶英大病一场,差点被海都阿陵发现自己服用凝露丸的秘密。
好在她刚好发高烧,医者没有看出她每个月会发病,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才病重,她硬撑了几天,再偷偷服用凝露丸,身体好转,医者没有怀疑。
病好以后,她得到一个单独的毡帐,不用每天在又冷又臭的地方入睡。
塔丽继续照顾她。
她依旧必须去马场干活。
这晚,海都阿陵突然出现在瑶英的毡帐前。
她惊坐而起,手忙脚乱地拿起匕首,躲到毡门后。
海都阿陵入帐,眼皮都没眨一下,大手一伸,攥住躲在暗处的瑶英,轻蔑地一笑:“你这点力气,还不如北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瑶英面无表情。
海都阿陵笑了笑,抬脚出去。
瑶英爬回床上,握紧匕首,一夜都没松开。
这天,日头还没出,士兵叫起瑶英,要她去烧水煮羊奶。她在篝火前忙活了半个时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又被托木伦叫到大帐,要她把马奶酒送去大帐。
瑶英抱着兽皮酒囊入帐。
海都阿陵作息规律,凌晨就起身研究舆图,召见各个部落的酋长,大帐里坐满了人。
帐中气氛僵硬,海都阿陵坐在篝火前,面色沉凝,几个部落酋长一脸愤愤然地望着他,其他酋长神情犹豫,悄悄和身边的人交换眼色。
瑶英低着头把酒囊送到海都阿陵面前。
他没有看她。
她起身退出去,还没走到毡门旁,身后传来骚动,继而是一片诧异的抽气声和惊叫声,刀光剑影闪动,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发出钝响。
“海都阿陵!”
惊怒的质问声四起,席间众酋长发出愤怒的咆哮,埋伏在角落里的亲随同时拔刀暴起,身影如鬼魅,一阵寒光闪烁,鲜血喷洒,刚刚还在怒吼的酋长转眼身首异处,一颗颗头颅在毡毯上滚动,大睁着的双眸狰狞可怖。
“啊——”
帐中服侍众酋长的女奴吓得大叫不止。
海都阿陵皱了皱眉,眼神示意托木伦把女奴们拖出去,鹰眸抬起,淡淡地扫视一圈。
“你们降还是不降?”
十几个酋长当场死了六个,亲随手中站满鲜血的长刀就在眼皮底下,其他酋长魂飞魄散,咬了咬牙,怒吼:“海都阿陵,就算你今天杀光我们也没用,我们的部族会为我们报仇雪恨!”
海都阿陵不屑地嗤笑:“就凭你们这几个小部落,也敢和北戎为敌?今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光你们,明天我就能带兵踏平你们所有人的部落。”
他话音刚落,帐帘掀开,两个士兵抬着一只箱子进帐,打开箱盖,倒出里面的东西。
咕咚几声,一颗头颅滚到了刚才怒吼的那个酋长面前。
酋长认出头颅正是自己部落最勇猛的勇士,心胆俱裂。
众人心中暗恨,明白他们中了海都阿陵的计策,他把他们引来营地,趁机派兵偷袭了他们的部落,他们已经失去和海都阿陵谈判的筹码。
砰的一声响,一名酋长扔下手中的佩刀,单膝跪地,其他酋长对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做出臣服的动作。
海都阿陵哈哈大笑,站起身,扶起最先跪地的酋长。
瑶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大帐。
等众酋长离开,托木伦劝说海都阿陵:“王子何必要杀那几个酋长?这些小部落欺软怕硬,只要以兵力震慑,他们就不敢不听从王子的号令。杀了人,只怕他们面服心不服。”
海都阿陵冷笑:“你没听说?这几个部落已经有人改信佛道了。”
托木伦不解地说:“伊州也有不少人改信佛道,连牙帐的几位大妃也供起了佛。”
海都阿陵声音发沉:“连你也知道大妃改吃斋念佛了,北戎到底贵族有多少人开始念经?别以为这些稀松平常,现在不加以遏制,假以时日,北戎士兵中有一半信佛,攻打王庭时,那位传说中阿难陀再世的佛子亲临战场,谁还敢冲锋陷阵?”
托木伦半晌没吭声。
海都阿陵接着道:“我劝过大汗,以后谁敢在军中散播佛子的事迹,立刻以妖言惑众为名斩首示众,以震慑人心,大汗没有当回事。行军打仗,不仅要靠排兵布阵,靠精良的武备,靠有利的地形,还看士气军心,他们把王庭佛子当成神,和神对敌,军心怎么稳固?”
托木伦睁大眼睛:“大汗当年败给佛子,军中就传出流言,说佛子得神佛庇佑,所以才能奇迹地以少胜多。这次大汗集结兵力再次围攻王庭,还是久攻不下……”
海都阿陵冷笑:“这一次流言会比以前更猖狂,届时必定军心动荡,大汗这一次围攻王庭,胜算不大。”
如果瓦罕可汗早点听从他的建议,昙摩罗伽的名声不会流传得这么广,现在瓦罕可汗自己对那些传说将信将疑,面对昙摩罗伽时瞻前顾后,王庭坐拥地利,士兵百姓信仰虔诚,佛子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们也能往前冲,瓦罕可汗必败。
他没有可汗的那些顾虑,他的军队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惧怕佛子威名的士兵,他要训练出一支强悍的队伍,打败王庭,树立威望。
北戎人崇拜强者,鄙视弱者,让瓦罕可汗束手无策的敌人败于他手,他才有资格去竞争下一任大汗。
一场风波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等队伍出发时,部落酋长们跟在海都阿陵后面,态度恭敬,已不复前些时日的嚣张跋扈。
他们朝伊州行进,海都阿陵忙着收服各个部落,暂时放松对瑶英的折磨,她终于找到机会暗中和谢青他们联系,他们还在养伤,她叮嘱他们别轻举妄动。
期间,海都阿陵亲自监督了一场行刑,托木伦从被杀的几个士兵帐中搜出佛经,将他们斩首示众。
瑶英被带到刑场观刑,鲜血溅到她身上的衣裙上,她颤抖了几下,面色发白。
海都阿陵满意地看到她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
她跟在他身后回帐,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脑海里却腾起一道亮光。
海都阿陵虽然残暴,却很爱护他手底下的士兵,不会无缘无故重罚士兵,他为什么要杀私藏佛经的士兵?
她想起一个名字。
昙摩罗伽。
她和亲兵势单力薄,不可能越过层层封锁逃回中原,唯有先找一个海都阿陵的势力进入不了的地方——瓦罕可汗和其他王子是最佳人选,但是他们和海都阿陵并没有什么不同,投靠他们不过是从虎坑逃到狼窝。
她还有一个选择:王庭。
海都阿陵绝不敢带兵去王庭抓捕她。
第3章
穿过寸草不生、飞鸟走兽踪迹全无的瀚海沙漠后,离伊州越来越近。
这日,他们抵达一处北戎部落,修整了两天,海都阿陵突然下令队伍让改道往北,而不是按照原来的行程直接回伊州。
他选出两支轻骑队伍押送一部分俘虏去伊州。
托木伦调派人手时遇到一个难题:“王子,该怎么安置文昭公主?属下派几个妥当人先送她回伊州?”
海都阿陵望着案上的舆图,推演两军对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托木伦替瑶英松了口气,转身往帐门走去。
海都阿陵放下羊皮纸舆图,目光落到牛皮帐篷上悬挂的一张毛毯上。
那是李瑶英亲手织的。
她跟着女奴捡马粪,织毛毡,用马尾做缰绳,鞣制皮革,熬煮牛羊肉、马肠,每样活计都学得很快,而且做得像模像样,还在织毛毡时想出了好几个新花样,教给其他女奴。
北戎女人织出来的毛毡比她的扎实,但是没有她的漂亮精巧。
她亲手织的毡毯送到他帐中,她心里肯定很不乐意,早上她过来打扫大帐的时候,看到毡毯,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想到她气得咬牙又不得不克制怒火的模样,海都阿陵不禁嗤笑一声。
托木伦掀起毡帘,人已经走出大帐,身后忽然传来海都阿陵的声音。
“她留下。”
托木伦暗叹一声,回头应是,欲言又止。
王子强壮勇猛,是北戎第一勇士,征战从无败绩,想要什么女人都能轻易得到。
他打算像驯服阿布那样驯服公主,可是公主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不是雏鹰。
……
瑶英在原野牧羊。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远处巍峨的皑皑雪山如银冠耸立,天气转暖,冰川渐渐融化,草甸峡谷间沟壑纵横,河水哗啦啦流淌,蓝宝石般清澈的湖水镶嵌在峭壁河谷之间,蓝天白云和烂漫山花倒映其中,好似一幅壮美瑰丽的画卷。
山脚下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千里草场,草木旺盛生长,层层绿浪翻卷,浪头绵延至天际,和苍茫的山脊融为一体,五颜六色的绚烂野花点缀其间,风过处,送来一缕缕泼辣的花香和牧草的腥气,展眼望去,汪洋花海,美不胜收。
雪白的羊群悠闲地吃着草。
瑶英骑着马从织锦繁花的草原飞驰而过,头梳辫发,一身北戎女子常穿的翻领窄袖长袍,腰间束带,勒出纤娜的腰肢线条,马驹通体墨黑,衬得她身上衣袍赤红如火,愈发的明艳照人。
迎面的风清新何爽,花香沁人心脾。
瑶英夹紧马腹,手中长鞭挥出,指挥羊群去河边饮水。
周围的北戎人望着马上灿若云霞的瑶英,忍不住啧啧称叹,拍手叫好。
瑶英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北戎人送上清冽甘甜的泉水,她笑着道谢,接过皮囊,坐在马背上,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送水的少年呆呆地看着她,周围的女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少年红着脸跑开。
女人们笑得更大声。
瑶英唇角轻翘。
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后,海都阿陵命她服侍他的起居,不再让她去伺候其他女人,也不会动不动叫人把她捆起来。
塔丽给她出主意:“公主,您不用去做那些粗活,只要服侍好王子就够了,织毛毡的活计吩咐我们就行。”
瑶英的身份依然是女奴,但是现在营地没人敢支使她做什么。
在塔丽和北戎人看来,海都阿陵对她已经很容忍了。
瑶英一哂。
海都阿陵确实看似放松了对她的看守,实则暗暗派了几个胡女日夜盯着她。
他知道该怎么在雏鹰熬不住时适时地给出一点甜头,让雏鹰认他为主,对他死心塌地。
瑶英和那些饱受折磨的雏鹰一样,每天都很累,提心吊胆和海都阿陵周旋就几乎耗费她的全部心力,她还得干粗活,得想办法吃饱肚子,得在他眼皮底下筹划逃跑。
有时候,她也会诧异海都阿陵的耐心。
扬鞭在草原上纵马飞驰时,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会忘记现在身陷囹圄的处境,以为自己就像在长安时那样,正和李仲虔在辽阔的乐游原上肆意驰骋。
但是心底那道声音始终清晰响亮:她是被海都阿陵抓来的,她要回去,她不会在被海都阿陵折磨之后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动摇。
塔丽以为她每天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牧羊、编绳,已经彻底融入北戎部落,决定服从海都阿陵,其实她在暗中打听消息,观察海都阿陵的部下,寻找脱身的机会,顺便麻痹海都阿陵。
据说瓦罕可汗正带兵攻打王庭,海都阿陵会不会奔赴战场助他义父一臂之力?
瑶英思索着这个可能,任由黑马啃食地上的青草,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古怪,抬起头,正好撞进一道凝视的目光。
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倚在栅栏前,辫发高束,五官轮廓分明,兽皮猎装勾勒出健壮身形,看去意态闲适,却隐隐带着凶悍威严的杀气,淡金色的眸子冷漠无情,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柔软温和,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狼,只有森冷的兽性。
他看着瑶英,示意刚才递水囊给她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去回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围的北戎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垂首侍立。
少年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着朝他走去。
瑶英捏紧缰绳,心跳飞快,紧张得忘了呼吸。
这个少年暗中帮她给谢青他们传递口信,每次送水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海都阿陵是不是看出来了?
海都阿陵和少年说话,视线仍然一直停在她身上,她不敢动弹,背上沁出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把水囊献给海都阿陵,向他行礼,恭敬地退开。
海都阿陵朝瑶英招招手。
瑶英毛骨悚然,爬下马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海都阿陵看着她,眼神如刀,拍拍手中水囊:“原来公主喜欢这样的?”
瑶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试探还是随便找个借口来奚落自己,镇定地道:“他才十一岁!只是给我送水而已。”
海都阿陵笑笑。
是啊,少年才十一岁。
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他随手把水囊扔到地上,转身:“跟我来。”
看来他没有怀疑少年。
瑶英悄悄地舒口气,举步跟上他,以后不能再让少年帮忙传话,虽然传的话无关紧要,被抓住也没什么,但她不能高估海都阿陵的仁慈。
海都阿陵带着她回到大帐。
托木伦也在帐中,指指地上一堆凌乱摆放的箱书画和珠宝瓷器,问:“公主认得出这些东西吗?”
瑶英看了看,指着最底下一只圆盘道:“这平脱盘是圣人颁给叶鲁部的赏赐。”
托木伦忙把平脱盘取出来,“公主,这里哪些是最贵重的宝物?哪些适合送人?要又雅致又贵重的。”
瑶英会意,点点头。
海都阿陵这次从中原和各个部落劫掠了不少宝物,但是他的部下只认那些金灿灿的器物,其他贵重珠宝就辨认不出分别了。现在他回到北戎,肯定要给贵人们送礼,还得把劫掠来的宝物进献给瓦罕可汗,所以把她叫来辨认,好决定哪些送人、哪些私自扣下。
她不动声色,帮着清点宝物,不管是字画还是珠宝,她都能说出由来。
托木伦领着人在旁边记录。
海都阿陵斜倚案前,长腿支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举着酒碗,目光在满帐宝物间打转,最后不知不觉落定在瑶英身上。
她是高贵的公主,是谢家养大的贵女,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了,让她帮忙辨认古董器物根本难不倒她。
而他和部下只知道镶金的珠宝值钱。
他在蛮荒中长大,靠掠夺为生,她饱读诗书,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一幅精美的画。
李瑶英心里肯定瞧不起他,觉得他粗俗野蛮。
海都阿陵不由得想起她刚才在草原上奔驰的模样,笑容灿烂,鲜活明媚,让人不敢逼视。
在他面前,她绝不敢露出张扬艳丽的那一面。她提防他,厌恶他,想离他越远越好,他只要靠近一点,她马上会吓得跳起来,或是假装若无其事,其实身体在瑟瑟发抖。每次不得不来大帐服侍他时,她脚步沉重,恨不能一步三挪,当他挥挥手要她离开的时候,她就像甩下千钧重担一样,脚步都轻快了。
海都阿陵享受她的恐惧和绝望。
她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他偏要把她扯下来,让她沉沦在泥沼中,彻底臣服于自己。
年幼时,他偶尔发现鹰巢,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爬上悬崖,和老鹰搏斗,终于抓来一窝雏鹰。强壮的鹰被其他王子抢走了,阿布奄奄一息,没人看得上,他救下阿布,悉心把它养大,让它成为北戎最雄壮的神鹰。
训练以折磨为开端,阿布很倔强,最后还是被他驯服。
时至今日,海都阿陵还记得第一次指挥阿布完成狩猎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见到李瑶英的第一眼,他感觉到了类似的冲动和征服欲,后来也确实从她的反抗中感受到了愉悦。
然而最近,他心里慢慢生出一种不满。
他发现自己不再满足于这种猫抓老鼠似的游戏。
……
帮海都阿陵辨认珠宝古董后,瑶英注意到陆陆续续有轻骑护送几口大箱子去了不同方向。
她暗暗观察托木伦,比对箱笼,很快瞧出端倪:最贵重的宝物并没有被送走,而是留在营地。
看来海都阿陵并不打算把所有宝物交出。
她记下这一点。
礼物送出后,队伍继续往北走。
天气越来越暖和,几个膀大腰圆的胡女天天守着瑶英,她担心连累其他人,没再和那个送水的少年说过话。
这天,她坐在帐中编绳,士兵挑开毡帘:“王子要你去大帐!”
瑶英咬牙站起身。
大帐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看甲衣都不是海都阿陵的部下,帐中歌舞喧天,时不时传出一阵哄笑。
瑶英低着头走进大帐,还没看清帐中情形,长席后的一人指着她道:“就她了!”
士兵直接攥住瑶英的胳膊,把她按在一个男人身边:“好好服侍叶护。”
叶护已经喝得半醉,带着酒意打量瑶英几眼,揽住她,看向一旁的海都阿陵,笑道:“难怪阿陵要把你藏起来,果然是个美人。”
瑶英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扫一眼海都阿陵。
他手里端着酒碗,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护,一语不发。
帐中气氛变得僵硬。
叶护浑然不觉,搂着瑶英,要她倒酒。
海都阿陵依然没作声。
第4章
瑶英眼皮低垂,飞快扫一眼大帐。
帐中二十几个男人,一半是海都阿陵的部下,另一半是生面孔,应该是今天到的客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三个年轻女奴侍酒。海都阿陵的部下坐得远,衣衫整齐,神态恭敬,频频望向他,像是在等他发话。其他人喝得烂醉,当场搂着女奴寻欢,偶尔和海都阿陵说几句话,要他再找几个美貌女奴来,语气颇为傲慢。
叶护的手揽在瑶英手臂上,挑衅地看着海都阿陵。
一声酒液注入酒碗的哗啦轻响,瑶英抬手给他盛酒。
叶护和海都阿陵暗暗较劲,她当众给叶护难堪的话,叶护只会变本加厉,海都阿陵不会轻易冒着和叶护彻底撕破脸的风险救她,她得想办法逼他不得不出手。
她的顺从取悦了叶护,他哈哈大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再倒!”
海都阿陵神色淡淡,挪开了目光。
叶护几碗酒下肚,愈发得意,手指抬起瑶英的下巴,啧啧了几声:“阿陵,你是狼窝子出来的,没想到也有眼光好的时候,我这趟没有白来!这个汉女我喜欢。”
海都阿陵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眼神淡漠。
托木伦几人却勃然变色,双手紧握成拳。
叶护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放下酒碗,扯着瑶英起身,“今晚就让这个汉女伺候我吧。”
他搂着瑶英出去。
瑶英看着海都阿陵,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看她。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作,托木伦怒目圆睁,牙关咬得咯咯响,终究还是没敢起身阻拦叶护。
瑶英身上寒毛直竖,心里在尖叫,脸上却仍然是一副温顺之态,跟着叶护往外走。
女奴掀起毡帘,春日和暖的风扑面而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舒适。
“等等。”
就在叶护和瑶英快要走出毡帐的时候,身后响起海都阿陵平静无波的声音,“她不行。”
瑶英捏紧手指。
她赌对了,营地的人都把她当成海都阿陵的人,他不能容忍在部下面前被叶护这么羞辱,她在叶护面前有多听话,他就有多难堪。
叶护冷笑一声,回头怒视海都阿陵:“你说什么?”
海都阿陵鹰眸抬起,“我说她不行。”
女奴停下奏乐,帐中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叶护冷冷地看着海都阿陵:“如果我偏要她伺候呢?”
海都阿陵喝了口酒,“整个部落的女人随你挑选,只有她不行。”
叶护脸色阴沉:“为什么?”
海都阿陵迎着他冰冷的视线,泰然自若,一字字道:“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气氛焦灼。
席中一人忙站起来打圆场,挑了几个美貌的女奴送到叶护身边,陪笑道:“美貌女人多得是!叶护您看,这环肥燕瘦的,什么女人都有,随您挑选!”
叶护冷笑,一把推开凑过来奉承的女奴,紧紧拽住瑶英的手臂:“我就要她!阿陵,你看怎么办吧!所有俘虏都属于尊贵的大汗,你凭什么私自霸占俘虏?等我禀告大汗,看大汗怎么说!”
海都阿陵嘴角勾起,放下酒碗,抬手。
托木伦一跃而起,捧着他平时用的佩刀送上前。
他抓起佩刀,咔嚓一声抽出闪烁着凛凛寒光的长刀,慢条斯理地道:“叶护是体面人,最重规矩,那就按北戎的规矩来,我们现在出去比试一场,谁赢,她归谁。”
帐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海都阿陵居然为一个汉女动真格了!他是北戎第一勇士,叶护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这是宁可得罪叶护也要留下汉女!
叶护面色铁青,张口就要应下决战,和他一起来的人连忙起身按住他,大笑道:“叶护喝醉了,撒酒疯呢!我们奉大汗之命来奖赏阿陵,一路奔波,今晚要不醉不休,别为一个汉女伤了和气,汉女不经折腾,叶护肯定不能尽兴!我待会儿给叶护挑几个好的,保管叶护明天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众人生怕海都阿陵真的下狠手杀了叶护,跟着起哄,七手八脚把叶护拉回长案后,按着他的肩膀,几大碗酒灌下去,不让他再开口。
瑶英正准备趁乱离开,托木伦拦住她,朝她使了个眼色。
“到王子身边去。”
瑶英回头,海都阿陵正看着她,周身散发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她一步一步走回他身边,刚坐下,他展臂搂住她,把她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坚实的臂膀禁锢着她,冷冷地道:“下次遇到这种事,别这么听话。”
瑶英自嘲地一笑:“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海都阿陵眸光暗沉,冷笑:“我知道公主瞧不起我这样的人,不过有一点公主可以记在心里,我不会对一个女人言而无信,你是我的人,我不发话,没人敢碰你。”
瑶英不语。
她就是摸清了海都阿陵的脾气才敢和他达成协议,他很自负,瞧不起女人,所以也不屑对一个女人失信。
海都阿陵以为她被叶护吓着了,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出手呢?公主打算怎么办?”
瑶英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叶护在针对你,他想激怒你,我猜他一定和你有仇,如果他强迫我,我会和他分析利弊,告诉他我有多恨你,或许他会觉得我有利用的价值,要我潜伏在你身边,找机会谋害你……”
满帐笑闹之声,她被迫倚在他怀中,一句一句诉说着怎么和叶护合作杀了他,脸上明明没有涂脂粉,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雍容的艳光。
海都阿陵笑了笑,那种只有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几乎有些沉迷其中了。
“你杀不了我。”
他平静地道。
这些天她试过很多办法,他一次次无情破碎她的希望。
瑶英面无表情地道:“总得试试。”
她不是在哄他玩,如果叶护带走她,她会试着和叶护合作,叶护是大王子他们的人,一定很想除掉他。
海都阿陵握住瑶英的下巴,这是叶护刚才碰过的地方,他手上用力,确保能留下他的痕迹,迫使她抬头看着大帐。
酒宴已经到了尾声,帐中的男人各自搂着女奴席地快活,满眼都是白花花的身体,满耳是靡乱的喘息和呻.吟声。
海都阿陵感觉到瑶英身体的僵硬,低头,浑厚冰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回荡:“好好看着,这就是女奴的下场。”
“乱世之中,弱者没有资格活下去,强者才能占有食物、领地和女人,带领部落走向强大繁荣。她们的男人打了败仗,她们就得张开腿讨好男人才能活下去,女人的命运就是这样。除非她们能抬得动刀,和男人一样上战场拼杀。”
“公主,你和她们的处境一样,女人天生就该张开腿取悦男人。”
瑶英没有闭上眼睛。
她听人说过,海都阿陵会把帐中的女人奖赏给部下。在他眼里,女人和那些掠夺来的珠宝玉器一样,都是战利品。
海都阿陵闻到她发间幽幽的香气,北戎女人身上有一股混杂着马粪和汗水的味道,她身上却总是有一丝淡淡的幽香,像山巅怒放的花,托木伦他们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比平时轻柔。
“你是不是在等你的兄长来救你?”
他抬起瑶英的下巴,看着她漂亮的双眸被自己的倒影占满。
“公主是我从中原夺来的战利品。谁想带走你,我会亲手杀了他。认命吧,你逃不了。”
瑶英浑身发颤。
海都阿陵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双唇,苍白,柔弱,惹人怜惜。
“如果我今晚要了你,你会怎么做?”
野兽一般冰冷淡漠的气息彻底笼罩住瑶英,她嘴角一扯,看着帐中那些在女奴身上的男人,冷冷地道:“我还能怎样?只能认命。落到王子手中,我插翅难逃。”
海都阿陵的手指落到她衣襟前,扯开她的衣衫。
瑶英忍不住战栗。
海都阿陵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一笑,推开她,随手扯过一个女奴搂着,“我不会对女人言而无信,出去。”
瑶英回过神,拢紧衣衫,快步跑了出去,站在毡门前,双腿打颤。八壹中文網
她必须逃出去,海都阿陵刚才不是在吓唬她,他真的会杀了李仲虔!去年冬天,她和奴隶一起挖草根果腹,有个奴隶看她可怜,把舍不得吃的草饼送给她,她没有接,海都阿陵依然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个奴隶。
现在他觉得一切在他的掌握之中,对她有几分耐心,等他厌烦了,今晚她看到的一切就是她的下场。
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她回到自己的帐篷,塔丽已经听说帐中的事,过来服侍她,道:“公主,您看,王子对您和对其他女奴不一样,您不如跟着王子,王子健壮英勇,是一个强大的丈夫。”
瑶英手指头还在发抖,闻言,嘲讽地一笑。
“换成其他人,海都阿陵也会出手,在部下面前毫无反抗,以后谁敢跟着他起事?”
海都阿陵和叶护斗法,她只是两人交手的工具罢了。
……
第二天,瑶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叶护是来向海都阿陵讨要战利品的。
他辛辛苦苦筹谋,万里奔袭,打下几座重镇,还没见到瓦罕可汗,功劳全都被大王子他们抢走了。
托木伦几人义愤填膺,“王子,您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损失了一支精锐人马,大王子什么都没做,大汗怎么能把封地都赐给大王子?”
海都阿陵摆摆手,示意部下不要多说,取出舆图、账册,交给守在帐外的叶护。
叶护洋洋得意,昨晚他试探海都阿陵,在人前丢了脸面,今天他就报复回来了,海都阿陵是第一勇士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对大王子低头!
几天后,一行人带着代表海都阿陵全部心血的舆图和搜刮来的宝物扬长而去。
营地气氛沉重。
是夜,瑶英躺在绒毯里,听到帐外忽然响起一阵马嘶声。她闭着眼睛,仔细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出她的所料,海都阿陵带着托木伦深夜离开营地了。
他们的目标是叶护。
……
营地外,托木伦兴奋地握紧长刀,忍不住发问:“王子,既然您也不想这么便宜大王子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叶护的要求呢?”
海都阿陵戴好面巾,遮住面容,道:“大王子是大汗的儿子,大汗不会为我做主。我只能出此下策,你们当心点,如果事情败露,不必管我,我自有主张。”
众人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感动,齐声应是。
海都阿陵望着远方,淡金色眸子里寒光闪动。
大王子越来越咄咄逼人,他乖乖交出舆图和宝物,大王子不仅不会上当,还会加重对他的怀疑。他被迫交出舆图后再伪装成盗贼去劫杀叶护,反而能让大王子暂时罢手。
没有人把他当人,他活成狼,他们才放心。
……
营地里,瑶英彻夜难眠,
狗吠、马嘶、夜鸟的怪叫声、守夜骑士的说话声……她聆听静夜里的一道道声响,紧张得无法呼吸。
海都阿陵的营地里藏有宝物的消息是她偷偷散播出去的,她知道他和大王子他们之间矛盾重重,叶护走的时候,机缘巧合得到一封告密信,得知不少秘密——那封信自然出自她手。
叶护一定做好了准备,不知道他安排的人手能不能杀了海都阿陵。
瑶英等到天亮,半睡半醒中被一阵杂乱的声响惊醒。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毡帘被人掀开,托木伦找了过来,满身是血,神色焦急:“公主,你过来帮忙!”
瑶英被带到大帐,迎面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帐中亲随个个浑身是伤,形容狼狈,其中海都阿陵伤得最重,高大强壮的身体平躺在床上,长手长脚摊开,气息微弱。
几个医者围在他身边,帮他止血,其中一个医者是汉人长相。
托木伦推瑶英上前:“叶护太狡猾了!医者都被他带走了!这几个人止不住血,只有这个汉人奴隶会治伤,公主,他说话古里古怪的,我们听不懂,你听他说了什么!”
瑶英心如擂鼓。
海都阿陵果然被叶护暗算了,可惜他命大,居然能活着回来。
营地里的医者确实是叶护带走的,不过提醒叶护的人是她。
瑶英走到床前,询问汉人医者,目光落到海都阿陵身上。
只要她帮着传话的时候“不小心”遗漏或者说错了什么话,海都阿陵很可能“伤重不治”。
那她就自由了,中原数万万百姓也能躲过一场血腥的屠戮。
瑶英激动、紧张、忐忑,心里一阵狂跳。
医者告诉她注意事项,她点头记下,朝托木伦复述的时候,故意漏了一句,托木伦没有怀疑她,大声嘱咐其他人照办。
瑶英快被希望即将来临的狂喜淹没,背上不停地出汗,眼角余光扫过海都阿陵,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一盆雪水兜头而下,浇灭她眸底刚刚点燃的火苗。
海都阿陵武艺高强,亲随都没事,怎么只有他伤得这么重?
他听得懂汉文,假如他现在没有失去意识……
越是最紧要的关头,越不能急躁。
瑶英心念电转,冷静下来,补上自己刚才漏掉的那句话:“王子这几天绝不能碰酒!”
托木伦点头应是。
瑶英继续和医者对话,视线巡睃一圈,帐中亲随个个眉头紧皱,语气焦急,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露出破绽。
果然有诈,海都阿陵明知叶护设下陷阱,依然前去抢夺宝物,大王子才会把他当成一个在野地里长大的“莽夫”。
她不动声色。
……
海都阿陵在帐中整整躺了三天,估摸着营地里大王子的内应全都中计,叫来托木伦:“都抓了。”
一天之内,接连有十几个士兵和军需官被抓。
瑶英心有余悸。
原来海都阿陵将计就计,让大王子放松对他的监视,顺便等着营地里心怀二意的人露出马脚,他好一网打尽。
她后怕不已。
幸好那晚她直觉不对劲,没有隐瞒医者的话。
和瑶英一样庆幸的还有托木伦。
这日,她跪坐着帮海都阿陵换药,托木伦兴冲冲地替她请功:“王子,您昏睡的这几天,文昭公主一直守在帐中,悉心照顾您。”
瑶英心口剧烈跳动,紧咬牙关,手上的动作平稳从容,她不能露出破绽。
海都阿陵靠坐在兽皮椅上,眼皮低垂,凝视着她。
他也很惊讶,他身受重伤,李瑶英竟然这么老实,只悄悄和亲兵联系,想趁他伤重逃出去,没有下手害他。
“公主不是恨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瑶英冷笑一声,没好气地道:“王子现在要是死了,我就落到叶护手上了,和叶护比起来,我宁愿和王子这种言而有信的英雄豪杰周旋。”
说英雄豪杰几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恨意满得能溢出来,海都阿陵不禁嗤笑。
瑶英低着头,继续帮他包扎伤口,唇角紧抿,眉头轻蹙,一脸的不乐意。
海都阿陵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勾起。
她被迫来照顾他,动作粗鲁,言语辛辣,从头发丝到脚底,浑身上下都在诉说着她的不满。
但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照顾他。
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心里再恨他,也得听话。
第5章
瑶英再次见到阿玛琳的时候,她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坐在帐前织毛毡。
日头很暖和,阿玛琳却穿了一件夹皮袄,动作小心翼翼。
其他女人告诉瑶英:阿玛琳可能怀孕了。
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阿玛琳不用担心再被送回关押俘虏的地方。她坐不了一会儿就嚷嚷腰酸背痛,叉着腰站起来围着晒毛毡的场地慢腾腾地走一圈,倚着栅栏和其他人说笑,过一会儿又说困了要打个盹,一整天下来别说织毛毡了,连羊毛都理不顺。
士兵知道她现在肚子里揣了合赤的孩子,不敢催促她。
她做不了的活计自然就落到其他女奴头上,女奴们忍不住抱怨:“你自己的活自己做!别总是摊派到我们头上!”
阿玛琳抚着自己的肚子:“我现在是双身子,做不了那些粗活。”
“汉人的文昭公主贵为公主,得王子看重,每天还是会按时来和我们一起织毛毡,还教我们怎么织出新鲜花样,她怎么没你那么多借口!”
阿玛琳冷笑一声:“那是她没用,生了张漂亮脸蛋又怎么样?还是得肚子争气!她要是能怀上阿陵王子的孩子,王子舍得让她来织毛毡吗?”
女奴们愤愤然。
接下来几天,阿玛琳织毛毡的时候照旧敷衍了事,还讽刺其他女奴一辈子都只能在北戎营地里靠织毛毡过活。
女奴们义愤填膺,却也无可奈何。
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海都阿陵耳朵里,这天清晨瑶英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无意间扫过她纤瘦的腰肢,想起阿玛琳的话,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心里微微一动:如果李瑶英怀了他的孩子,生下来一定很漂亮。部落里的老人说,母亲美丽,生出来的男孩女孩都好看。
这个念头不过是瞬间的事,他嘴角勾起,道:“公主今天不用再去织毛毡了,我这帐中都挂不下了。”
瑶英心里对他翻一个白眼,眉眼低垂,手里一圈一圈帮他缠上纱布,暗暗想,如果她像阿青那样会武艺就好了,可以直接用纱布勒死眼前的男人。
下毒她也想过,可惜海都阿陵实在警醒,每样药物都经过医者再三查验,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想办法让他伤口感染也没用,他身体健壮结实,异于常人,伤口愈合很快。
她心里默默盘算,忽然发现周围阒寂无声,帐中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海都阿陵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他沉默的时候面孔愈显刚硬,金色眸子冰冷淡漠,没有一丁点温情,让人难辨他的喜怒。
瑶英假装浑然不觉,一丝不苟地为他换药。
“你还是会去织毛毡,是不是?”
头顶传来海都阿陵的声音,平静冷漠。
瑶英点点头,拿起剪子,手脚麻利地剪掉纱布,道:“王子当初说了,我每个月必须织出十张毛毡,完不成活计,要去马棚睡一夜。今天王子大发善心,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怕月底的时候王子又想起这件事,罚我去马棚睡。”
海都阿陵垂眸看她,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这确实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既然让你不必去,自然不会反悔。”
他冷冷地道。
从上次她生病之后,他什么时候真的让她去睡马棚了?
瑶英抬头,拂开鬓边散落的发丝,看海都阿陵一眼,一笑:“那就多谢王子了。”
她本就生了一双修长的媚眼,这么歪着脑袋看人,脸上似笑非笑,眼波流转,近看几乎摄人心魄。
海都阿陵锐利的鹰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瑶英。
瑶英早已经起身退开,端着托盘出去,脚步轻快,似乎只要在毡帐里多待一刻就会让她无法呼吸。
海都阿陵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扬声叫来等在帐外的托木伦:“找个女人过来。”
托木伦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恭敬地应是。
……
瑶英还是去了织毛毡的地方,径自走到阿玛琳面前。
阿玛琳昨晚被合赤呵斥了几句,要她以后别私自议论文昭公主,正满心不舒服,看她走过来,心头慌乱,余光瞥见周围女人一脸幸灾乐祸,不愿当着人前服软,冷哼一声,色厉内荏地道:“公主还没爬上阿陵王子的床呢!这是把自己当成王子的女人,管起我来了?”
瑶英淡淡一笑,拎起阿玛琳面前的毡毯扫了两眼,“你以为怀了合赤的孩子就能高枕无忧了?”
阿玛琳嘴角撇了撇:“等我生下合赤的儿子,我就是合赤的妻子!”
瑶英抛开毛毡,走近几步,掌心贴在阿玛琳肚子上。
“你也说了,得等你生下合赤的儿子才行。”
阿玛琳汗毛竖起,抽身往后退,其他女奴围拢过来,挡住她的去路。
远处的士兵往这边看了几眼,视线扫过瑶英,不仅没有上前,居然转头离开了。
阿玛琳吓得脚底发软,怒视瑶英:“你们想谋害我的孩子吗?等我告诉合赤,合赤不会放过你们!”
瑶英轻轻抚摸阿玛琳的小腹:“没有人想要谋害你的孩子……不过我如果是你,绝不会在还没有生下孩子时就得罪整个营地的女人。你确定自己一定能生下儿子?合赤回伊州以后真的会娶你?”
阿玛琳脸色苍白。
瑶英收回手,示意其他女奴离开,“阿玛琳,你能靠这个孩子脱身,这是你的本事。其他女奴生死难料,她们随时可能被拉去讨好男人,所以我教她们织毡毯、毛锦,有一技傍身,不管落到什么境地,总还有条活路。谁都想好好活着,你可以抛下以前共患难的族人,去做你的夫人,但是你不该回头笑话她们。”
她们都在挣扎求生。
“你在北戎毫无根基,如果合赤厌倦你了,谁为你主张?你要怎么在北戎活下去?你别忘了,合赤的女人不止你一个。”
阿玛琳轻轻哆嗦了几下。
瑶英抬脚走开,帮其他女人晾晒拍打毛毡,偶尔有女奴过来请教她怎么编织,她耐心地教导她们,趁人不注意,把一只羊皮囊塞进毛毡底下。
等下午奴隶过来帮忙收毛毡的时候,谢青他们会找到这只羊皮囊。
她必须保持和谢青他们的联系,不能每天待在海都阿陵的大帐里,出来干活是她传递打探消息、收买人手的最佳机会,她不会放弃。
……
大帐前,托木伦和几个亲随站在旗杆旁说笑话,毡帘晃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哆哆嗦嗦着冲了出来,脸上似有泪痕。
托木伦愣了一下,海都阿陵召女人过来服侍,不满一个时辰绝不会完事,他身上的伤不算重,今天这女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还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北戎哪个女人不是做梦都想着和王子这样的勇士一度春宵?
他迟疑半晌,掀开毡帘往里看,一副嬉皮笑脸模样:“王子,这个不懂事,我再去找一个更听话的来?”
海都阿陵坐在兽皮椅上,眉头紧拧,淡漠地摇摇手。
他从不委屈自己,欲.望来了,那就找一个温顺的女人来解决,想要讨好他的女人数不胜数,他从不缺女人。
刚才那个女人使劲浑身解数伺候他,可是他一看到她的脸,兴致立刻淡了。
眼睛不够漂亮。
头发也不够乌黑。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女人的脸,直到在女人卖力的取悦中释放,依然面无表情,鹰眸泛着噬人的寒光。
女人吓坏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头猛兽。
海都阿陵眼前浮现出瑶英骑马在草原上奔驰的模样,红衣如火,回眸间笑意盈盈,朱唇榴齿,脸上浅泛微红,分外诱人。
他以为自己会很有耐心。
先服输的人应该是她。
毡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亲随挑帘入帐:“王子,叶护死了!大汗要你交出那个汉女!”
海都阿陵面色冷沉。
……
不一会儿,瑶英也得知叶护惨死的消息。
托木伦惊慌失措地拉着她躲到营地后面:“公主,叶护被人杀了,王子根本没有伤他,一定是大王子下的手,叶护是他叔叔啊!他们嫁祸给王子,大汗勃然大怒,要王子交出你,不然就夺了王子的兵权。没了兵权,王子就没活路了,他这一次不会救你,你先躲起来,千万别出去!”
瑶英心机飞转:假如她被大王子的人带走,有没有逃生的机会?还是和海都阿陵周旋更安全?
假如能和瓦罕可汗见一面,她倒是有自保的法子……不过就怕来抓她的人是大王子……
她一声不吭,托木伦只当她吓坏了,没有多想,叮嘱她藏好,探头探脑张望一阵,刚踏出几步,周围脚步声围了过来:“托木伦!把叶护和王子争抢的那个汉女带出来!”
托木伦脸上血色抽尽,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她已经跑了!”
脚步声跟了过去。
托木伦转身,塞了一张铜符给瑶英:“他们来得太快了,营地里不安全,公主拿着我的铜符,赶紧往东跑,骑上那匹枣红色的马,那是我的坐骑,跑得越远越好!我想办法引着他们去西边!”
瑶英心口剧烈跳动,接过铜符,“谢谢你,托木伦。”
有了这张铜符,没人会拦着她。机会千载难逢,她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跑开,没有直接去找那匹马,而是找到一个女奴,和她耳语几句,飞奔着找到枣红马,一提马缰,往东边驰去。
先借着这个机会逃离海都阿陵,他忙着应付瓦罕可汗的人,顾不上找她,谢青他们很快会从女奴口中知道她逃脱了,她之前和他们讨论过这种情形,得去约定的地方等着和他们汇合。
瑶英骑在马背上,感觉到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跳声。
她觉得自己跑了很久,营地早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可天际处的巍峨群山依旧那么遥远,她咬牙挥鞭,催促枣红马加快速度。
身后隐隐传来一阵落雨似的轻响。
瑶英身上发颤。
瓦罕可汗的人往西边去了,不会来得这么快……也许是谢青他们找过来了?
她闭了闭眼睛,回头看去。
原野一望无际,绿草如茵,起伏的绿浪中,蹄声此起彼落,十几骑矫健肃杀的身影从山坡飞驰而下,策马朝她追了过来。
不是谢青。
瑶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下一瞬,她回头看向前方,扬鞭催马,继续奔逃。
蹄声越来越近,势如奔雷,大地震颤。
瑶英暗暗捏紧匕首。
眨眼间,宛如雷鸣的马蹄声已经近在耳畔,一匹高头大马追到她身边,刚刚靠近,马背上的男人遽然俯身,展臂揽住她的腰,直接将她从疾驰的枣红马上抱了起来,揽到自己身前。
瑶英剧烈挣扎。
男人皱眉,铁臂钳住她的腰,沉声道:“别动了,是我!”
骏马还在飞驰,耳边风声呼啸,瑶英颤抖着抬起匕首,狠狠刺了过去。
男人一惊,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没抓稳,缰绳脱手而出,被疾驰的坐骑甩出马背。瑶英被他紧紧揽在怀中,也跟着一起摔落。
追上来的士兵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连忙勒马停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前。
男人抱着瑶英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个翻滚卸了去势,伤口撕裂,闷哼了几声,一把拍开瑶英手里的匕首,撕开头巾:“看清楚了,是我!”
瑶英天旋地转,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手臂、腿上全都擦伤了,脚踝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有没有摔断。
瓦蓝的碧空,一只雪白的鹰隼在半空盘旋。
她当然知道追上来的人是海都阿陵,看到他策马疾奔的身影出现在山坡时,她就认出来了。
他一次次这样玩弄她,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海都阿陵皱眉看着瑶英。
她被吓着了。
海都阿陵冷笑:“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把你交给大王子的人。下次别跑了,好好在大帐里等着!”
瑶英咬牙站起身,右脚落地,整个人疼得瑟瑟发抖,双唇紧咬,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海都阿陵目光在她咬得发白的唇上转了转,眉头皱得愈紧,长臂一展,勾住她的腰,打横抱起她送到马背上。
“回去。”
瑶英看一眼东边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
回到营地,海都阿陵抱着瑶英回帐,要塔丽过来照顾她,回到自己的大帐,撕开衣衫,纱布底下果然有血迹沁出。
医者为他重新上药。
部下围了过来:“王子,大王子连叶护都杀了,不会善罢甘休,您不如先把文昭公主交出去,平息大汗的怒火!”
海都阿陵冷哼一声:“大王子几次试探,现在变本加厉,我将计就计,在营地养伤,他还是不肯罢手,文昭公主只是个借口罢了!送一个女人出去就能平息事端吗?!”
部下道:“不管怎么说,先拖延一阵再说!”
海都阿陵摆摆手:“大汗派来的人我去应付,你们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李瑶英是他的战利品,他不会轻易交出去。
部下面面相觑,暗叹一声,告退出去。
“托木伦,你留下。”
托木伦神色微变,转过身,跪倒在地,握拳抵在胸前:“王子,属下知罪。”
海都阿陵俯视着他:“你有什么罪?”
托木伦伏在地上:“属下同情文昭公主,怕王子为了避祸把她送给大王子,放文昭公主离开……”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会儿,唇角一勾:“文昭公主美吗?”
托木伦汗如雨下,心一横,道:“美,公主是属下见过最美的女郎。”
海都阿陵点点头,接过医者手里的纱布,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淡淡地道:“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天经地义。你仰慕文昭公主,我不怪你,她是我的人,你喜欢她,就得先打败我,才能从我手中抢走她。否则,一辈子别起其他心思。”
托木伦明白海都阿陵没有动怒,连忙道:“属下绝没有这种心思。”
海都阿陵颔首:“大汗派来的人是断事官挑的。骑兵没办法突破佛子的弓.弩车阵,大汗很可能要退兵,和佛子议和,这种关头,大汗不会真的处置我。你们准备准备,我们要去沙城。”
托木伦呆了一呆,面露喜色。
……
瑶英的腿真的摔断了,医者帮她接骨,她疼得一身的冷汗。
塔丽哭着帮她擦洗:“公主,您就从了王子吧,别再想着逃走了。王子听说您孤身逃走,不顾自己有伤在身,马上去找您,王子是狼窝里长大的,暴虐成性,能对您如此,您……”
她欲言又止。
瑶英笑了笑,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识抬举?”
塔丽眼神躲闪。
瑶英身上发烫,意识逐渐模糊:“我是被他抢来的!陪我和亲的亲兵、我的乌孙马,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上个月谢锦也因为伤势太重没了,阿青不敢告诉我……我都知道,我不能倒下,我要带他们回去,让他们魂归故里……我不会忘记,他羞辱我,折磨我,把我当成玩物……我熬了过来,所以成了一个特别的玩物……”
她是李仲虔带大的,虽然多病,但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她有兄长疼爱,有忠心的部曲,她是一个人,好端端一个人,她不稀罕海都阿陵折磨她之后的那一点施舍!
可是他太强大,北戎太强盛,想要逃走真的太难了。
瑶英浑身都在疼,指甲陷进柔软的织物,勾起几条金线。
她睁开眼睛。
床上铺着的不是寻常毛毯,而是一张旗帜,是她从叶鲁部带出来的,塔丽偷偷帮她收着。
王庭的旗帜,雪白金纹,有种遗世独立的傲岸。
瑶英攥紧身下的旗帜。
昙摩罗伽。
一个慈悲的僧人,王庭的君主。
她还有机会,她不能放弃。
第6章
大帐里,海都阿陵的部下和瓦罕可汗的人在对峙。
两帮人马气势汹汹,手都按在刀柄上,气氛僵持。
一个细长眉眼、穿锦衣的男人越众而出,轻蔑地瞥一眼因为受伤只能坐着的海都阿陵,满脸不悦地道:“阿陵,你不交出那个汉女,我们回去怎么向大汗交代?叶护是和大汗一起长大的族弟,他不明不白死了,大汗只是要你交出汉女而已,你这么怠慢我们,是不把大汗放在眼里吗?”
海都阿陵抬眸,淡淡地道:“不敢对大汗不敬。不过和叶护争执的人是我,前几天偷袭叶护的人也是我,此事和汉女无关,我自会向大汗解释清楚,至于叶护到底死在谁手上,大汗明断,一定能查出真凶,不会冤枉了我。”
锦衣男人冷笑:“不错,大汗明察秋毫,自有决断!但是我今天是来带走汉女的,她引得你和叶护刀兵相向,是不祥之人,天底下的美人那么多,你不会为一个汉女得罪叶护的家人吧?把她交出来!”
他话音落下,跟随他的人纷纷把刀,满帐刀影晃动。
托木伦几人勃然变色,也跟着拔刀。
海都阿陵眼神示意部下退后,站起身,走到锦衣男人面前:“贺哆,我是大汗养大的,不会拿自己的女人出去顶罪,大汗要怎么惩治我,我先领了。”
贺哆眯了眯眼睛。
海都阿陵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道:“这个汉女,你带不走。”
他没穿甲衣,面色平静,贺哆却感觉到了他身上隐隐约约克制的凌人杀气,托木伦他们站在他身后,个个凶悍。
一只深不可测的头狼,带着一群绝对忠于他的野狼。
贺哆定了定神,强撑着没有露出怯懦之态,怒道:“这是你自己选的!既然你拒不交出汉女,那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海都阿陵一言不发,走出大帐,扯下身上衣衫,面朝着瓦罕可汗所在的方向跪下,赤着的腰腹缠着厚厚的纱布,可以看见殷红血迹透出。
“王子!”
托木伦几人抢上前,海都阿陵摇摇头,几人暗暗咬牙,对望一眼,退了下去。
贺哆狞笑,揎拳掳袖,亲自行刑。
营地里的人不敢靠近,站在远处观望。
贺哆说到做到,下手果然没有留情,长棒专门挑着海都阿陵受伤的地方打,托木伦气得脸红筋暴,险些把牙齿咬碎。
等贺哆停手离开,托木伦连忙扶着海都阿陵回帐。
医者给海都阿陵换药,他连吃了几枚强心丸,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不多时,毡帘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走到木床前,皱眉道:“你居然为了一个汉女当众挨打,难道你真像流言里说的那样,被一个汉女迷得神魂颠倒?”
海都阿陵睁开眼睛,翻身坐起,面无表情地道:“这事和汉女无关,我和大王子他们迟早会起冲突。”
来人审视他片刻,“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是堂堂北戎王子,神狼的后人,断事官已经为你挑选好妻子,你的正妻只能是北戎贵族之后,别为一个汉女前功尽弃!”
海都阿陵撇撇嘴角:“贺哆,说正事。”
贺哆脸上表情抽搐了两下,掩下不满,道:“我已经代表大汗责罚过你,叶护这事算是先揭过了。王庭久攻不下,军中人心涣散,断事官要你早做准备,大汗不久就会召你统兵。大王子他们的手段,大汗看得很明白,这次大汗为了息事宁人才派我来讨要汉女,大汗知道叶护不是你杀的,你切勿急躁。大王子那边,断事官会替你留意。”
海都阿陵点点头。
贺哆和他密谈了一会儿,怕消失太久被人怀疑,掩上面巾,悄悄出去。
“贺哆。”
身后传来海都阿陵的声音。
“记住你的身份,别打汉女的主意。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亲自取你的性命。”
贺哆心里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头也不回地离开。
海都阿陵躺下养伤,一边思考该怎么应付大王子,一边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在攻打王庭时立下功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柔软的手贴着他的额头擦了过去。
海都阿陵即使睡在自己帐中也十分警醒,眼睛还没睁开,右手已经飞快横扫过去,闪电一般,紧紧攥住床边人的脖子。
触手细腻柔滑,女子挣扎着喘息,双手攀着他的胳膊,不停挣扎。
海都阿陵眉头轻拧,手上力道不减:“你怎么在这里?”
瑶英在他掌中颤抖,红唇张开,面上潮红,满头鬓发松散,一双眸子怒视着他,因为呼吸不畅,眼中泪水盈聚,眸光粼粼,湿润中迸出两道倔强的寒光,似有两团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
振奋迅速涌遍全身,海都阿陵几乎立刻起了反应,这样的风情如果是在床上,该是何等的畅快。
他可以日御数女,什么模样的美人都见识过了,但却没有哪一次能让他有此刻这种难以言说、不可抑制的兴奋难耐。
海都阿陵直接将人拽到眼前,对着那双朱红的唇咬了下去。
他淡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慑人的情.欲,瑶英睁大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使劲往后一仰,挣开海都阿陵的禁锢,整个人摔倒在地,剧烈咳嗽,浑身发抖。
海都阿陵被推回床上,猛地清醒过来,试着抬了抬腿,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完全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
他问,声音已经恢复平时的淡漠。
瑶英颤了几下,强按下惊惧,抬手拢起散落的发丝,回到床边,举起药碗,“你挨了打,昏睡过去,发起高热,托木伦要我来照顾你。”
海都阿陵喉咙又干又涩,底下还兴奋着,身上却酸软沉重,伤口可能化脓了。
他闻到自己身上一股皮肉腐烂的气味,望着帐顶,嗤笑一声:“托木伦被你骗了,居然让你来照顾我,也不怕你趁机杀了我。”
瑶英沉默,拿起水囊,喂他喝水。
海都阿陵咕咚喝了半水囊的水,喉结滚动,目光凝定在她脸上。
她脖子上还留着他刚刚掐过的红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冰冰的,嘴唇红艳。
他被贺哆当众打了一顿,换做其他女人,肯定早就感动得泪水涟涟,她却毫无反应。
海都阿陵笑了笑:“你照顾我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怎么做可以杀了我?”
瑶英眼帘抬起,漆黑的眸子和他淡金色的眸子对视,“不错,我想了好几种办法,可惜托木伦还是留了一手,我没有下手的机会。”
海都阿陵忽地伸手,抬起瑶英的下巴,手指摩挲了几下。
“如果你成了我的女人,和其他北戎女人那样为我生儿育女呢?”
瑶英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平静地道:“那我就有更多下手的机会,杀一个没有防备的枕边人更容易。”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缠绕,却没有丝毫旖旎,一道气息刚猛霸道,一道气息柔软坚韧,两道气息无声地对抗、相争,他看似掌控全局,牢牢地压制着她,却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顺从。
海都阿陵明白,假如他先毁了两人之间的约定,眼前这个女人一定会得寸进尺,利用这一点强迫他做出更多让步。
他给不出,那就只能杀了她。
要么得到她,要么毁了她,他不能容忍她在别人面前温柔小意,在别的男人身下欢愉。
就像他驯服不了的鹰,只能被他亲手掐死。
可他现在暂时舍不得就这么毁了她,那么多女人,唯有她可以挑动他的心思。
海都阿陵松开手,躺回枕上:“我饿了。”
瑶英眼皮低垂,眸中水光闪烁,柔弱无依的模样,像是随时会流泪——但她终究没有落泪,转身捧来托盘,递到海都阿陵面前。
“喂我。”
海都阿陵吩咐道。
瑶英一语不发,捧起碗送到海都阿陵唇边。
海都阿陵头昏脑涨,意识越来越模糊,其实根本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她不甘不愿地伺候自己,心里莫名快意,一碗清汤寡水也喝了下去。
“大王子的人还会责罚你吗?”
瑶英忽然问。
海都阿陵挑眉,莫非她看着冷漠,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他心里很清楚她不可能关心自己,但是心底仍然有愉悦浮了起来,“你兄长和太子李玄贞会讲和吗?”
瑶英摇摇头。
李玄贞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他不会放了李仲虔。
海都阿陵冷笑:“大王子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是大汗的儿子,可我比大汗的所有儿子都要优秀,所以我必须死。我是狼养大的,狼子野心,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金勃,不管谁继任大汗,我只有死路一条。”
从前,他是狼孩的时候,跟着母狼捕猎,赤.身.裸.体,毫无羞耻可言。
第一次看到部落时,他激动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是人,这世上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不是野兽的怪胎。
瓦罕可汗收养他,教他和人一样走路说话,告诉他人不会像野兽那样生活。
高热让海都阿陵的记忆更加清晰,他眸中暗流汹涌,“大王子他们找到我,告诉我,我是狼窝的野种,像狗一样满地乱爬,不配做大汗的义子……我想融入部落,必须要做一件事……”
瑶英眼底掠过一道了然。
海都阿陵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事,她想杀他,一定打听了很多他的往事。
她能这么快猜出来,他唇角勾了一下,接着道:“我必须亲手杀了养大我的母狼,他们才会接受我。我想做大汗的义子,想成为一个人,于是我拿着刀回到狼窝,亲手杀了养大我的狼……”
他满身是血,拖着母狼的尸体回到部落,等着大汗的奖赏。
等来的却是大汗不敢相信、警惕的眼神。
大汗欣赏他的勇武,最后还是收养了他,但没有认他当义子,而是让他拜其他人为义父——他不是大汗的义子,也就不能和其他王子竞争大汗之位。
“他们告诉我,想做人,就得杀了母狼……我杀了母狼,他们又告诉我,我狼心狗肺,做不了人,以后一定会背叛部落……”
海都阿陵笑出了声:“不管我是人还是野种,等我成为大汗,所有人都会臣服在我脚下。”
他身体强壮,天赋过人,他比其他人更出色,注定不会久居人下,他马蹄所到之处,都会被他率兵征服,东方,西方,更遥远的从来没有族人踏足的地方,都将成为他的领土。
强者为尊。
弱小者会被无情捕杀,成为其他兽类的食物,强大的野兽才能吃饱肚子,在荒野中存活下去。
这也是部落的生存之道。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海都阿陵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坠入黑暗,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扫一眼床边的瑶英,朦胧的炉火微光笼在她身上,她侧对着他,静静听他诉说,眉眼看起来格外柔和。
海都阿陵身边有很多忠心的部下,一只狼无法抵抗整个部落,也无法南征北战,他从小就懂得怎么收揽人心,让别人为他出生入死。
除此之外,他没有姐妹,没有兄弟,没有信得过的女人,也没有孩子——孩子太累赘,现在的他危机四伏,不需要孩子。
女人能让他身体销.魂,但欲.望过去,他不想多看她们一眼,她们应该乖乖听从他,在他需要的时候殷勤服侍他,为他操持庶务,以后为他生儿育女,让他的血脉延续。
而他保护她们,让她们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