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严棋吧,这人挺怪的。总有人这么说。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早起空腹一杯水,睡前一杯温牛奶,藏红花泡脚,淡盐水洗耳,一周两次汗蒸,一月一次刮痧,一季度一次全身检查绝对不落,早睡早起不熬夜,不抽烟不喝酒不打dota,生活习惯好得惊人。
得保养。严棋这么说。
还不止这些。从小到大那些男孩子喜欢的危险游戏严棋从来就没沾过。甭管是玩火还是凫水,上房还是爬树,就俩字,不去。
得注意安全。严棋这么说。
总而言之,在别人眼里,严棋就是个特别不合群的,彻头彻尾的怪人。
2.
夏天午后。
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拉着长声念叨着什么黄淮、江淮,仿佛是为了特意应和窗外蝉鸣的节拍。食物发酵后发出的气味与汗味混在一起,在头顶两个大风扇的搅拌下一点点扩散开,让人每个毛孔都在叫着闷,叫着恶心。
吱嘎吱嘎。
严棋看着头顶的风扇。
吱嘎吱嘎。
几乎和教学楼同龄的大叶风扇不知疲倦地转着,扇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灰尘隐藏了一届又一届蛛网和飞虫的尸体,给白色的塑料披上了灰黑的外壳。连接风扇和棚顶的那塑料柱体随着每一次的转动颤抖着,最上端已经漏出了些许缝隙,让人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它不落下来。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当终于有一只飞虫落在扇叶或终于来了一阵风轻轻地吹向扇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落风扇的最后一点重量。
啪。
下一秒,严棋看见了被削去半个脑袋的自己。
“绝对不能忽视读题!”老师忽然拔高了声调,严棋一个激灵,碰掉了桌上的杯子,水洒了一地。
“操,有病吧。”隔了一个过道的男生被严棋发出的响动惊醒,不满的骂了句脏话,抬手挠了挠脸上压出的红痕,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得换个座,必须得换个座。
严棋一边拾起杯子,一边想着。
3.
严棋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之后,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廊和教室都空荡荡的,只操场上还伶仃几个跑步的身影。
他回教室把桌子搬去了窗边那一排的最后,用眼神测量了一下风扇与他新座位的距离,露出了一个几不可查的满意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路边已经陆续支起了小摊。这条路是有名的夜市街,天黑后往往人头攒动,热闹得不行。这时天还早,大多摊贩都是刚刚开始摆摊,而某几家名声在外的小吃摊子上已经开始有客人光顾了。几个穿着严棋学校校服的女孩子站在一个卖肉串的餐车前面,不时探头望向小贩面前滚着的油锅,似乎等的有些心焦。
严棋看着推着餐车的小贩身上满是油腻脏污的褂子和偶有苍蝇驻足的、摆在台子上的肉串,嫌恶地皱起了眉,像是见了什么世间最污秽最让人作呕的东西,以手遮口鼻快步离开。
也不怕吃了烂肠子,脏。
严棋想着,翻了个白眼。
4.
又一天,严棋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学校,坐在了自己的新位置上。
他有点不安。
早上反锁家里的防盗门时,严棋瞥见防盗门猫眼上被粘了张开锁的小广告,当时他没在意,急匆匆地到了学校,可坐到座位上后越琢磨越不对劲。
“......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熟也?”
学委开始组织早读了,班任坐在讲台旁的小凳子上,高高凸起的眉骨下一双小而锋利的眼睛四处巡视着,像是普利茅斯海岸边橡胶园中监督黑奴干活的白人奴隶主。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咚咚。
“谁啊?”严棋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一片黑。
“谁啊?”没有回应。
严棋打开门,来不及反应,一把刀子便向他腹部捅了过来。
红的,粘膩的,腥的,都是血。八壹中文網
眼前一片模糊,严棋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的新闻。有犯罪团伙入室抢劫前,先去各个目标小区踩点,在防盗门的猫眼上贴小广告蒙住猫眼,在住户开门的那一瞬间出手伤人,令受害者措手不及...
“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
不行,不能这样,不行。
“严棋,你干嘛!”班主任看着突然腾一下站起来的严棋,一脸不悦。
“不行,不能这样,不行......”严棋感觉自己的腹部隐隐作痛,他把双手撑在课桌上,不受控制地发抖。早读的声音被他打断,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严棋,你又发什么疯,有事情就赶紧解决,不要耽误大家早读!”班主任怒色更盛,眉头拧起来瞪着严棋,心中一把火几乎要烧成实质,这个严棋怎么就是她的学生,简直是倒霉透顶。
“我有事,我请假,我有事,我要回家。不行,不行......”像是被突然从梦中惊醒,严棋猛的抬起头,身子晃了晃,然后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其他人全都一脸错愕,班任阻拦不及,就这么看着严棋像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严棋疯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快一点快一点,快点跑。严棋拼了命地向家跑去,像是前方有让他狂热的东西在吸引着他,又像是身后有人拿着刀子在追赶他。过路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有的人还拿出了手机拍下那一道飞快奔跑的残影。
快一点快一点,快点跑。耳旁是呼呼的的风声,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路,严棋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尖叫着跳动,或许是因为剧烈的运动,或许是因为恐惧。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5.
严棋看着猫眼上贴着的小广告,艰难地抬起手,撕下了那张纸。
团成一团的小广告,被严棋死死攥在手心,隔得他生疼,而他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靠在门上,像缺水的、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颤抖——连嘴唇都在抖。
楼上住的一对情侣正巧下楼,路过严棋身旁时被吓了一跳,女的有心去问问严棋怎么了,却被男的拽住了袖子,示意她快走。
严棋没有理会,他仰起头,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靠着门缓缓的滑坐在地上,看着楼道棚顶上落满灰尘的、不知道坏了多久的钨丝灯,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带着满满的喜悦的,劫后余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