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上了楼房。只见杨弈精神恍惚、两眼发愣,只接过酒壶,仰头一口气喝完,机械式地迈步下楼。刺青老兵摇头叹道:“上得战场,刀枪无情,人心叵测,多加保重,不送俩位。”
李辉转身逼问:“我杨兄弟,他怎么了,不会做了什么手脚吧?”
刺青老兵一脸苦笑说:“关我啥子事。你兄弟这付皮囊身骨,倒真是人中之王。我门窗大开,灯火通明,会做那些个下贱事吗?”
不久前李辉出了门,来到小酒店,自己先吃了一顿。又买了几包酒肉,往回走。路过雅姿店门口,只见一群公子哥围着,挣抢青瓷,并做欣赏状态,其中一人说:“听说上阳盧氏魁星爷,都买走一个这样的青瓷,奉献给女佛祖,我们也买一个。”
说话者是本镇前列富商吴公子,也是长得风流倜傥、仪表不俗。有人接口道:“可惜看这隔柜的瓷瓶开片、裂痕,怕是水漏涟涟吧。”
吴公子给他后脑勺一小掌巴,说:“去你的,这可是本处州府最负盛名的哥窑青瓷,瓷中之珍品,以前只有皇宫才能拥有。”
又摇头晃脑地说:“此些裂痕在、在文,哦,文艺中称为‘残缺之美’;裂痕纹路分为鳝鱼纹、黑蓝纹、鱼子纹、浅黄纹等等;最早源于五代时期,有诗评曰‘质如玉、亮如镜、声如、如、如钟’。”
郑雅姿扑嗤笑了一声,说:“别穷酸了,是声如磬。”
吴公子说:“可还是挑没开裂的好。”
就随手挑了两个青瓷。郑雅姿白了一眼,说道:“算你有眼光,还能叽歪几句行话,才以良心价卖你两个。这可是最最上品的弟窑粉釉青瓷,前朝五代时连皇宫都稀罕得很。”
李辉接口说:“有行话说,此釉十窑九破,品相齐全、晶莹无瑕者,乃是百中得一。”
吴公子付了银子,礼貌告辞。却一转身右肩撞向李辉,李辉迎身一挡,俩人旗鼓相当。吴公子伸出手握住李辉一手,故作问好,俩人却暗自较劲。也只一会(因为美女在后面看呢),吴公子先撤了身,拱手说:“李车官,身手不凡,后会有期。”
与几人扬长而去。仍有几个只看不买的主子,郑雅姿心烦,就招呼李辉到柜台中间,说劳烦车官人,以后多多帮忙,运送好货物之类的话。李辉把原本放在柜台上的酒肉,有些夸张地一提一放,挥手对余下几个说:“你们快去吃午饭,人家美女也要吃饭。”
其中一人,掏出铜钱,买了一打白瓷碗,悻悻然散去。李辉取出一小包上等糖果,放到郑雅姿柜前,郑雅姿也不作过多推拖。只见对面屋脊上,有两只野鸽子,来回走动,不停地“咕咕”叫唤着。李辉对雅姿说:“这是我们训养的野鸽子,真有灵性,一路跟到此处。”
雅姿笑着说:“你么,就爱吹牛。才不信你呢,这种野鸽子,别看外表柔美,性情可是刚烈得很,捕捉了不吃不喝,只管殉折。”
李辉就学盧笙吹起口哨,想让它俩飞过来,却见它们只顾原样,来回走动,仿佛心有急事一样“咕咕”直叫。雅姿捂嘴格格直笑,说:“去你的吧!骗人骗到家了。”
李辉却较起真来,说忘了带芦叶口哨,去去就回。一路走去,不见有卖口哨的,就沿下街走到溪头,在溪边折了一芦苇杆,做了个口哨,赶了回来。雅姿一边优雅地在柜台后吃着饭,一边笑着说:“刚飞走呢。”
李辉摸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有点晚了,快给杨兄弟、吕记师傅,送饭吃。”
雅姿笑着说:“再不回来,就差点把它们吃光了呢。”
又低声说:“等下别忘了,叫杨弈劳烦进来一下,有人有话要交待。”
李辉把杨弈拉了进来,郑雅姿见他面如死灰的样子,就说:“早料到这一般,不传话了,里面有个字条,叫你自己拿回家看。”
就把一个哥窑小青瓷瓶,交给杨弈。又对李辉小声说:“还是快回家吧,路上好生看着他,听说比武光荣榜已公布了。”
又看了眼杨弈,那面如死灰的神态,不由地笑了一下,提高声音说:“回家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天大的事都能挺过去的,这么大一个人。”
比武结果,已在中午时分,张榜公布:甲优一等者:杨弈、盧德雕、叶晓艺、盧德恪、柳啸旸、徐钉杨弈、盧德雕、柳啸旸、徐钉再作团练后,即可为队将;甲优二等者:盧梭梭、胡旷、阵晟......等八人;团练集训后,无特事者,即可为押正;甲优三等者:程城、陈荆、盧秀、盧清、陆芙、盧轩仁、丁叁、盧陈浩......等数十人;团练集训后,无特事者,即可为伍长;乙优一等者:燕淼、宋浒、盧笙.......等等近百人;参与团练集训,可为厢军亦可为乡兵,按其特性再做定夺;集训中如果有特别优秀、立功者,可举荐为羽林禁卫军。特下说明:因天下战事已成格局,一时难以擅变,我皇特颁与民休养生息之典令,凡不符入伍年龄者,从严挑剔,以彰显皇天之厚德、儒之仁孝、道之天然。特如盧德恪、叶晓艺,少年英雄、武艺高强,只差年岁,但实也可为朝廷之后备,明朝民国之将星.......。族长外戚,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正捻着小胡子,摇头晃脑的为大家颂读以上公文榜,期间不时停顿,指着哪字哪句,说:“唉!病语辈出,应要如此......如此写。”
后面一穿着体面的人,笑着说:“先生,这可是县镇第一衙吏张大人,亲笔润稿的哦。”
又问:“请问一队将之下管多少人,一押有多少伍,队将之上为何职?有官品吗?”
问话之人正是盧蕤㯖。私塾先生被问得一下子,答不上,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去。心里却仍忿忿不平地想:张衙吏嘛,不过是靠父母堆银子、捐珠宝、搞贿赂,才谋了个衙差;想我吴某人也是经天纬地、满腹诗书,却落魄得个虎入平阳哪。却见戏台上,锣鼓声起,一声锁号嘹亮,正为今日戏剧开场白。一些人涌向那边,说:“今日白天上演,薛仁贵从军记。”
再接上午,清岩寺山上,叶晓艺和盧笙在谈论“清平世界”的理想,被伊娅与俩只松鼠“藏猫猫”的事儿打断后。俩人接着又讨论了起来。霓雪儿在旁边听了后,说:“世俗的理想与佛家的经书,都有个类似的方向。而人总是以肉身的形式出现,七情六欲,不是说断就能断。有因必有果、有善就有恶、黑白共存、阴阳互生。”
雪儿叹了口气说:“说句心理话,我也是半个出家人,但对虚而玄的禅语、经纶,也不是怎么理解和喜好的。如要世界只是六世轮回,循环不变,那我们不都是白费心机吗?”
伊娅也走了过来,认真地说:“好像从哪里听说过,佛祖所说的一粒沙中拥有的三千亿大千世界里,因和果可以同时发生,甚至可以先有果、后有因,阴阳之外另有一种玄而玄的东西,控制着一切,而一切之外的一切,不是时辰和地理,而只是一种念波和气场。”
“人和松鼠死了之后,凭空消逝的只是在眼前的这个世界。意识可以化为物和事。正如佛祖所说:转世投胎之类的东西。”
其余三人,听了上述话语,都面面相觑。还好,最后一句非常符合神佛之说。盧笙接口道:“说来说去,我们这些人,不管是帝王、富贾、农工、僧俗等三流九教,都离不开一个‘吃’字,以延续女祸娘娘用泥巴塑造了的凡人。”
又说:“等仗打完了,有条件了,捐个善款,我也搬到寺院来,净心研究农田作物,培育出产量特高的小麦大米等等;有空时,再摆弄个磨坊齿组、车辕条链之类的器械,这些才是我最喜欢的。”
转身望向霓雪儿。雪儿愣了愣,伤心地说:“僧人们决定,说我长这么大了,如果要继续修佛的话,就要转投九松寺之类的尼姑庵。”
说完这话,几个刚要步入成年的年轻人,又陷入了沉默,想着自己卑微的身世与心事,以及不知转向何方的命运。接着听到了开饭和要作功课的晨钟暮鼓,霓雪儿双手合十,认真地作了个告别和祝福的仪式。深情地望了一眼叶晓艺和盧笙,默默转身离开。叶晓艺拉了拉盧笙衣袖,使了个眼色。盧笙低着头,跟着雪儿消没在山路之中。晓艺带着伊娅,往山背走,在一间守林人,住过的用山岩垒砌的石屋前,生火烤起了山芋、板栗,来个浪漫的纯天然色的野外午餐。伊娅不知不觉地把头枕在晓艺哥肩膀上,一边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望着青黄相间的秋日美景,一边享受叶晓艺亲手剥好的烧烤,沉醉在她自我美好的世界当中。叶晓艺却因为听了盧笙最后的言论,想起曾经在他的一本手抄本上,瞄到过:在海天相隔,遥远如同西天的一块大陆上,有红芋木薯可以用藤蔓随处插播,生熟都可以食用;有金谷,山地平原都可以播种,大如条棒,不须磨坊也可以啃食,磨成粉可以熬粥、也可成饼。而且都是美味可口,耐饥抗寒。不由地自言自语:“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堂之域?”
伊娅轻轻哼吟道:“我就躺在天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