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坐在病床边,端着饭盒,手里的勺子怼到贺程萧嘴边:“最后一口,吃完这一口就不吃了。”
“真最后一口啊。”贺程萧说着,张嘴把那一勺碎面条吞下去,“你要再喂你就是王八蛋。”
“嗯,”程南放下碗,随后把保温桶里的汤拿出来,勺子又递到贺程萧嘴边,“再把这个汤喝了。”
“程南你大爷的,”贺程萧不愿意了,“不是说刚才是最后一口吗!怎么还有!”
“面条是最后一口,我又没说汤,”
“……你怎么还耍赖呢!”贺程萧怒了,“你个小王八蛋你不是人。”
“你说我是小王八蛋,那也就间接承认你是王八蛋,”程南丝毫不慌,把汤勺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确定不烫之后又送回贺程萧那里,“王八蛋来一口,不然可浪费了。”
“你……”贺程萧刚要开口,就被一口汤堵住了嘴,无奈只得喝了几口,“这鸡汤你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啊?怎么感觉味道跟之前喝得不一样?”
“那当然,这鸡汤里面我放了枸杞、当归、人参,熬了好长时间,味道肯定和平常不一样,”程南说着,背后隐形的大尾巴摇了好几摇,“你要是喜欢喝,明天我再给你做,好不好?”
“那不用了,这鸡汤光熬就那么费劲,你还放那么多东西……”贺程萧说着,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等等,你刚才说你放了什么?”
“枸杞,当归,人参啊。”
“人参?!”贺程萧瞪圆了眼睛,“程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大碍你还买人参!!咱家的钱够你嚯嚯吗?!”
“你先别生气,我买人参……没花存折的钱。”
“没花存折的钱?那这是哪来的?”
“我、我把我脖子上那东西卖了……”
“什么?!”贺程萧立马直起腰,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他脸色煞白,程南赶紧扶着他躺下,贺程萧却甩开他的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把你项链卖了呢!”
“这又怎么了!项链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程南反驳道,“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个,干脆卖了一了百了,给你买点好的补补身子,我觉得比什么都强。”
“你!”贺程萧气得脸更白了,“这不是你爸爸给你的护身符吗?!你从小就把它带在身上,程丽丽混的多差劲都没给你卖掉,可见这项链有多重要,你倒好,怎么还随随便便就卖了!?”
“她觉得重要不代表我觉得重要啊!”程南脾气也上来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给你吃个鸡蛋你都心疼,念叨个半天,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可是……”
贺程萧还没说完,就被门外敲门声打断,二人回过头,看见陶婶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饭盒。
“陶婶?快进来坐下。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不用麻烦您送饭吗?”
“我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和程南做了点家常菜,”陶婶说着,坐在贺程萧床边,把饭盒递到程南手里,“程南是不是还没吃呢,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地三鲜,趁热赶紧吃,这份粥是给程萧的,不过我看着你也吃饱了,要不然留着,下午吃罢。”
“谢谢陶婶,”程南接过饭盒,道了声谢,随后打开在一边吃起来,陶婶看着他吃得香,不由得笑道:“这一个多月可多亏了这孩子和言宝,为了你跑来跑去的,可受了不少累。程南还想着给你煲鸡汤喝,真是个好孩子。”
“陶婶你就别夸了,这鸡汤我还正生气呢,煮只鸡也就算了,还非得买什么人参,还把自己从小戴的那条小玉锁给卖了,你说气不气人,从小戴在身上的呢,说卖就卖。”
“不就一条破项链嘛,”旁边把饭塞得嘴巴鼓囊囊的程南不服气,“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卖了。”
“哎哟,这可不行的,从小戴的东西,那都是有灵性的,可不能随便处理。”陶婶一脸严肃地说,“改天你哥出院了,还是把它换回来吧,玉通灵,更何况从小就戴在身上,那是万万扔不得的。”
程南别过脸:“我不要,我们家本来就没什么钱,把它换回来也没什么用。”
“程南你又倔脾气了是不是?”贺程萧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你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
“行行行,他哥你先别生气,程南也是心疼你,不然他也舍不得卖他那玉,”陶婶摆手制止,“不过最近我倒听了件消息,倒是可以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咱们这边,好像要拆迁重建了。”
“什么?”贺程萧以为自己听错了,“咱们这边要拆了?!”
“是呢,听说文件都发下来了,十有八九是真的,”陶婶叹了口气,“咱们这条街不少商户都已经准备收拾东西搬迁到别处去了,我也准备回老城那边,那里最近也新建了几条路,人来人往得不少,在那开早餐店,估计挣得和这里也差不多。估计拆迁的话,咱们可以拿不少钱,这样你也就不用你们家的花销了,就是……就是咱们这几家以后就各奔东西,要再见面,可能就困难了,”
贺程萧地下图,有点黯然,虽然有拆迁款是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但是想到要离开这个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真有些舍不得,尤其是陶婶和秦三爷,这两家平时和他们走得最近,这么多年几乎成了一家人,如今说要分开,任谁都会有点难受。
他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问:“如果要拆迁,那三爷爷和三奶奶是不是要搬到他们儿子那里啊?两位年纪都大了,这么来回折腾一趟,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是啊,”陶婶点点头,“而且前两天你三奶奶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摔,更是躺在床上,起也起不来了,找了大夫来瞧,只说老人年纪大了,可能……唉,本来这些事我也不想和你说的,只是估计这一回……三奶奶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了。”
陶婶说着,眼圈也有点红,她揉了下眼睛,拍拍贺程萧手背,说:“三奶奶平时最疼你们这几个孩子,有空让他们都去瞧瞧,多和奶奶说说话,没准说着说着,她就好了呢。”
“嗯嗯,”贺程萧应了一声,“平常三奶奶对言宝最好,要是他知道,估计又得伤心一阵子。”
“是啊,”陶婶叹了口气,“言宝这孩子最重感情,这两件事他要是知道了,不晓得他会有多难过呢。”
此时此刻,贺程言正在课桌上,焦头烂额地做着卷子。
临近高考,家里又出了这么件事,他请假已经落了不少计划进度,如今再想要补上,只能是抓紧每分每秒。然而这样紧张忙碌的不止自己,教室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处在这样的状态,他们已经全然没有刚开学时的壮志雄心,有的只是无休止的焦躁和疲惫,好像只要戳破那张临界点的白纸,他们就会崩溃、爆发,情绪洪流四处汹涌,拦也拦不住。
“陶心远,别睡了,快,起来做卷子。”
现在唯一状态还不变的似乎只有徐梓航一个人,他不仅和原来差不多,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监督陶心远,此时陶心远刚刚做完两套数学,才趴在桌子上挺尸两分钟,就被徐梓航叫起来继续,她抬起头,面无人色,朝徐梓航求饶:“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这才休息一会,眼都睁不开了,就宽限我五分钟好不好,五分钟,就五分钟!”
“不行,”徐梓无情拒绝,“你本来就比别人差一截,趁着这时候不努力,还想等到高考完了再使劲啊?本来两分钟我都不想让你休息,你还讨价还价起来了?快点起来,做完我再给你讲。”
“……那冰激凌,”陶心远伸出两个手指头,“做完我要吃两个,双拼的。”
“行行行,做完了,别说是双拼,就是八拼我也给你买,”徐梓航把卷子给陶心远铺好,“言哥,给她计时。”
“好。”
贺程言一边写一边拿过计时器,像往常一样按了几下,然后放在了陶心远桌上。
紧赶着把计划完成,到了放学时间,贺程言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医院看贺程萧,然而刚出校门,他就看见陆也站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下,朝他招了招手。
看见陆也的第一眼,贺程言就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差点被拥挤的人和车挤倒,他赶紧推着车走到他面前,却一言不发,只低下头,看地上的那些散乱的烟蒂。
自从上次在医院里说了那些话之后,陆也就再也没来找过自己,即使是照顾贺程萧也是和他错开时间,贺程言知道陆也这是生气了,毕竟自己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把别人的好心好意之如敝履,任谁都会觉得寒心,即便是纵了他这么多年的陆也。
陆也这样做情有可原,贺程言也觉得需要一点时间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可以做到百伤不侵,可是再看见他的第一眼,贺程言就觉得自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他还是犯贱地没有放下。
还是犯贱地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还是犯贱地,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还是那么喜欢,喜欢到无可救药。
喜欢到自己都有点嫌弃。
贺程言走到他身边,闷了半天,最后指了指地面:“怎么还抽起烟来了?”
“等你等得无聊,就买了一包抽抽,”陆也把嘴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饿吗?要不要先去吃顿饭?”
贺程言摇头,说自己不饿,但下一秒肚子就没出息地叫了一声,他无措地抬头,看着陆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脸立刻不争气地红了:“我,我真不饿。”
“……”陆也注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那就陪我吃顿饭,吃完了,咱俩一起去医院看萧哥。”
他说完就要拉贺程言的手,却扑了空,他愣了下,而后有些恼怒看着贺程言:“贺程言你有完没完啊,我让你说了这么一通都放下来找你了你还这样,跟我这样冷着有意思吗?”
“我说了我不饿,”贺程言倔脾气也上来,“我不吃。”
“放屁!刚才那一声是我肚子叫的啊?”陆也反驳道,“你说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我没有。”贺程言依然梗着脖子否认,“我就是不饿,要吃你自己去吃吧。”
他说完推着自行车就走,没走几步就被陆也伸手拽住,他想甩开陆也,无奈这家伙成天拿扳手搬轮胎的劲儿比他大,他努力甩了好几下也没挣脱开,“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我不放,”陆也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腕子,“你今儿要是不给我说清楚就别想走,咱俩就在这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
“你!”贺程言急了,伸腿就踹,“你能不能别这么无赖!”
“我去!”陆也没料到贺程言会动手,不对,是动脚,没注意,直接生生就挨了这一下,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贺程言,你打我!?”
“我……我不是,我以为你会躲开……”看见陆也受伤的眼神,贺程言有些慌了,连忙凑过去看他,“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你走开!”陆也推开他,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亏我拿你当亲兄弟看呢,平常别说是旁人拍碰不得你,连我自己都把你捧手里生怕化了,你倒好,他么说动手就动手,贺程言,你是人吗?!”
“我没动手……”贺程言战战兢兢地纠正。
“动脚也不行!”陆也满脸委屈地大声嚷道,“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对我?!”
此时聚集在他们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都在旁边七嘴八舌讨论发生了什么,贺程言此时尴尬地只想钻进地缝,连自行车都顾不上,拽着陆也的手就跑到没人的胡同巷子里,双手合十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你别生气啊……”
他看着陆也眉毛耷拉,嘴撅得几乎都能挂茶壶,在那满脸幽怨地瞪着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有点想笑,“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我真不是故意要踹你的……噗。”
贺程言被陆也这委屈巴巴的样子给萌到,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陆也见他这样,心里委屈更深了:“你还笑,我都被你打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对不起,可你现在这样真的……嗯,我错了,对不起,”贺程言努力恢复自己严肃的样子,“是我不好,还疼不疼了?”
“疼,疼死了,”陆也捂住自己肚子控诉,好像那一脚真的伤及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不过,要是这样你能消气的话,挨这一下倒也不亏。”
“……”
贺程言沉默,他低下头,抽了抽鼻子:“还不亏吗?碰上我这种无理取闹的人,你亏死了。”
“没有,你那天那么说我也理解,萧哥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心情肯定差,我和郝娟一上来就给你说这个那个,换谁谁都烦,”陆也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虽然有时候你确实也挺倔得……”
话音刚落,他便低下头,看着忽然上前抱住自己的贺程言,大脑竟有一瞬间空白。
六月的风穿过小巷,像此时贺程言在陆也耳边的呼吸,带着些许不温不火的炎热,徐徐吹过耳边。陆也身子一僵,手却下意识地揽住了贺程言:“怎么了?累了?”
贺程言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环住陆也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似乎真的是因为疲倦,就要这样靠在他怀里沉睡。陆也看着他耳朵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像虚幻世界里的泡泡似的,梦幻又易碎。他心里忽然有几分小小的雀跃,于是伸手,揉乱贺程言的头发:“以后别说那样的话气我了。”
“不说了。”
“也别无缘无故躲着我了。”
“不躲了。”
“那以后也别动手。”
“我又不是故意的……”
“也是,”陆也点头,颇欣慰地拍了拍贺程言的背,叫了声他的名字。
“言宝。”
“嗯?”
“有时间的话……咱们一起去看看三奶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