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有趣,当我再度回忆起那部分记忆时,却已经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平静地将我过去的想法阐述而出。
岩胜低头似是沉思了一会,而后抬脸问我,"世界分明就是错的吧?"
不等我回答,他立刻接着道,"这样的事不该出现。"
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也许未来会变成正确的,但是在那个时间段里永远都会是错。
情绪没因为他的话语起任何波澜,我耐心等他说完才开口。
"不是哦。"我边说边轻轻摇头,而后道,"没有错误的世界,只有错误的人。"
"在那种世界,所有人都该是那般模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在那样的世界活得好啊。"
世界没有错,是人错了,但是对人来说,唯一一个不同的人才是错误。
"人想活下去是怎么也离不开人群的,因为自然的法则太过残酷,所以对人来说,其实人群所构成的环境正是所谓的世界。"
"但是社会怎么可能错呢?错的肯定是无法接受这种社会的人。"
我清晰的意识到世界在拒绝我,或许一开始会有些情绪,但我渐渐也乐于拒绝世界。
我知道他们有多不堪,也知道他们有多丑陋,甚至知道他们脑子里是在想什么,所以,就这样吧,与其撕破脸,倒不如疏远。
于是,我跟整个世界越来越远,但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活着。
带着满身的敌意和防备,我将不安的自己放在心中离世界最远的角落,远远旁观这一切笑话,不参与、也不指责,反正无论如何错的也只是格格不入的我罢了。
仿佛只要将自己的意识提取出来,那些遭遇的指责在事情过后就能不存在般,还能一如往常。
活在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
我总是忍不住这么问自己。
嗯,我没特别想活,所以不算为活而活,活着只是暂时找不到死的理由。
岩胜望着我沉默不语,但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不,您没错,是世界......是那些人错了。】
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的我瞬间失语。
脑中掠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的是’是我错了’。
究竟你认识的我是怎样的呢?为什么可以这样坚信?
这份信任不该存在的。
不管从前你认识的是怎样的我,一切都已经与如今的我无关了。
世界永远都在变,因为人会死亡;世界永远都不变,因为人也就那样。
改变了很多,有部分却永远不变,那就是--多数人的正确。
......以及,可笑可叹的人性。
如今我能够做到从前的我做不到的事,例如,将小部分世界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但我却也清楚,一旦我消失了,那些人就会故态复萌。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跟我活着一样没意义啊。
......不,也不对,总要试过才知道。
不试的话,我就少一个理由了,一个厌憎这人间的理由。
毕竟人是不会真正相信并非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的,总要求一个眼见为实。
收回思绪,我吸口气,没将否定岩胜心里所想的话说出口,我问道,"现在,能说说你所知道的我了吗?"
"关于--你的前世。"
话音落下,我看见他的双目微微睁大,瞳孔扩张。
这个反应我并不意外,甚至可说早有预料,因此我只是平静的等他从惊诧中回复过来,然后对我讲述这个他所知道而我并不知晓的过去。
一个已然与我无关的过去。
但我没等到我要的答案,而是对方颤着唇说出的拒绝。
他说,"......抱歉。"
一瞬间我疑惑了。
不是说......我是你的神明吗?
为什么却不能对我说呢?
我很好奇他认识的那人究竟是怎样的,才成为他心目中的神明,哪怕转世也依旧虔诚。
那双似乎因回忆起什么而带着些许痛意的眸避开与我的对视,这让我心中的疑惑更是放大了些许。
不管是怎样的,都和我说说吧?
就算悲伤我不会哭,哪怕痛苦我也不会怎样的,因为经历那一切的我早已经死了。
所以,告诉我吧。
不用担心哦,无论故事再怎么糟糕,我都能够笑出来的呢。
只是,或许还是会有些遗憾吧。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并且问道,"很糟糕吗?"
岩胜当即摇头,低声道"并没有......"
有句话叫做回答得太快反而是种掩饰,但其实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每个时机,就像现在,虽然他回答得很快,但我能看出这话是发自他内心的。
没有直接接着问前面的问题,我转而问道,"对你来说,我是你知道的那个人吗?"
我把现在的自己和并不记得的那个自己划分的清楚明白,可我觉得,和我不同,他应该是把我和那个人划上了等号。
只见他毫不迟疑的点头,说,"是的。"
一点也不意外啊。
于是我接着问,"我和你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一样吗?"
岩胜迟疑了下,最终摇头,"......不一样。"
看,你不也明白吗?
胸口堵得难受,我感觉自己既想笑又想流泪,笑是讽刺的笑,但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讽刺谁,而想流泪,则是我在问自己--如果前世也出现过他这样的人,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我什么表情也没能做出来,恰好此时雨停了,我收起伞抬头望去,灰色的云雾仍未散开,天空中无月也无星。
忽然间,我不想继续问岩胜那个我不知晓的自己了,并且还止不住地想笑,笑自己为什么会想知道。
明明这没有意义不是吗?
收回视线,我笑着对岩胜说,"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了,如果......想再见的话,长大以后,自己想办法找到我吧。"
从猜测到他认识一个我不知道的自己的那刻起,我便晓得不能再将他当作一个孩子看待,然而,纵使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如何?
他的躯体仍旧是个孩子,他有父母、有手足。
我能感觉到他确实是信仰【我】的,但他的信仰虽然给了我,找的可未必是我。
也许未来见面那天我能找到自己要的答案?
感觉时间也很晚了,我把岩胜赶去睡,他在原地不舍的磨磨蹭蹭好一会,才慢吞吞挪动步伐离开,不晓得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像昨日那般定下一个明天见的约定。
不过就算定了我也不会赴约,而且,我不会轻易定下完不成的约定。
但是什么时候我会轻易做出承诺呢?
我想像了下,大概,会是对重要的人吧。
如果是为了保护,糊弄也好、骗也好,绝不让重要的人卷入其中,哪怕恨我也无所谓,因为如果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那么想必我一定也是存了死志的,而死后,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
昨天缘一藏过的阴影那里没人,周边也没感觉到气息,我再度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而后目光收回,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