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不成文的宫规惯例，七月初一这天，大家尽量待在自己的地方，减少走动，以免冲撞到说不清楚的东西。御膳主管却在这时候，利用职务之便，亲自来永秀宫送食材，求见主家娘娘。

陪小霏接收食材的小翠，先前在布匹兑食材一事上置了气，从此看管事儿的宫人，一看一个不爽。如今竟在自家地盘打个照面，咋咋呼呼地开始数落起来。

有求于人的御厨主管，硬着头皮奉承道：“小翠姐姐，你莫要与我等一般见识。你是在娘娘跟前当差的人，沾了娘娘的贵气，胸襟气量自然比我等高出许多。你是真不晓得我等的难处，即使有心想要为娘娘行个方便，奈何处处受制于人，委实能力有限，够着脚跟儿，才将将办好还顶头上司交代下来的差事。”

小霏在永秀宫当差二年，即使是主家娘娘高踞贵妃之位时，也未曾见过如此做低伏小的主管，不禁对他将求之事感到好奇，或者说，是隐隐感到不安：得多大的事儿，才能让主管这么下里巴劲？

“劳烦小翠姐姐帮我前去通传一声吧，若是娘娘不肯见我，也就罢了。”御厨主管说了半天，终于是有些动气了，声调硬起来。

“今日初一，各处食材调配的事儿一点都不能出纰漏，主管百忙之中前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娘娘请示，翠姐姐，你快去吧，以免耽误了。”小霏帮着御厨主管说话，换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小翠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自家同仁开口，顺着台阶下了就是，“哼”一声，扭头小跑走了。

此时剩下二人，小霏不敢盯着主管看，只好低着头默默站在一旁。

主管起了话头，道：“谢谢小霏姐姐，平日若有怠慢之处，多多宽恕，莫往心里去。”

“主管大人，您言重了。小霏只是永秀宫的伙房丫头，能当着您的面掺和一两句，让您见笑了。”

“小霏姐姐莫要妄自菲薄，你往后定有更多福气，我某到时还须仰仗你多多关照。”

“承您吉言，小霏……”平日话少的小霏此时不免犯怵，想表达一番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此时小翠回来，大大咧咧道：“我们小霏自然是极好的，哼。”

御厨主管闻言，立刻奉上新鲜出炉的马屁：“小翠姐姐说的是，身在永秀宫，各位姐姐自然都是极好的。”

“娘娘让你进去说话，快点吧。”小翠说完，领着御厨主管往里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招呼小霏关了门，一起走。

三人到了院中，见到娘娘，御厨主管正要下跪行礼，被小翠一把搀着，跪不下去，险些踉跄栽倒。御厨主管一脸不解地瞪小翠一眼。

小翠没好气地解释道：“哼，我家娘娘不喜让人跪着，你站着行个礼便是。”

令御厨没想到的还在后头，行完礼，娘娘赐座，还让人端了一杯茶来。

椅子上仿佛有刺，御厨坐的惶恐不安，脑中同时开起两个小差：一边想着，往日我寻思着，飞黄腾达让贵人高看一眼，没想到真实现了，竟是这般煎熬；一边又想着，唉，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不掂清分量，贸贸然找上门来。

贵人始终是贵人，失了势，也非闲杂人等可以觊觎。

“咳咳，娘娘问你呢。”小翠不满地提醒道。

御厨主管回过神来，娘娘脸上的神色已非先前的和悦，多了几分严肃。他并不知道，娘娘的不高兴并非是针对他，只是被他勾起一些陈年往事，想起课堂走神的混小子们。

职业病作祟，没治。

眼看初七宫宴迫在眉睫，宫众尚未收到圣上的旨意。总管拿了主意，先按惯例做好准备工作，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圣上没有旨意，为宫宴备下的吃食便分发各处，权且当做内廷进献各位娘娘。

主管心中没数，想起先前庖厨离宫前，曾说过，若是在吃食上有不解之处，可来永秀宫讨教。今日斗胆，便来了。

“嘿嘿，他倒是实在。”娘娘巧笑道，接着说：“想来应是你平日对他也不赖，否则他也不会对你说这般大老实话。”

御厨起身作揖，谢娘娘玉口肯定，顿时轻松些。再落座，不由得挺起腰板。

“你们二人近来可还有联系？本宫倒是挺挂念，不晓得他在宫外营生如何。”

“奴记下了，回去便寻人去打听他的近况，再来同娘娘禀报。”

而娘娘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御厨主管听得眯起眼。

娘娘说，既然要为尚不得知的宫宴筹备，最好是选些耐放的食材备着。不如，将食材交由好味多制作，收些加工费。至于加工费怎么收，娘娘许诺，定然是量多优惠些。

御厨主管不知如何答话，坐在椅子上，脑中飞快地梳理，把自己上峰诸位的关系统统捋一遍，净想着出了永秀宫，应先找谁上报以便促成此事。

娘娘并不着急，悠然自得地饮着茶，等他答复。

片刻之后，司琴先起了话头，解释道：“此事在你权责之内，按理说，你便可以自作主张。然而，稳妥起见，你必然是要向上报备一声。若是上峰得知有娘娘插手其中，必然平添阻碍，不利于行。所以，娘娘先前同你说，你只说是与好味多合作，而非永秀宫。”

御厨主管眼前一亮，连连称是。

司琴接着说道：“若是上峰或其他人追究起来，好味多并非永秀宫独家私有，抚松苑、丛澜苑的两位娘娘亦有份参与。”

永秀宫这位的手段真是高明，在圣上那儿失了宠，转而便虏获娘娘们的心，短短两个月，便与从前瞧不上的两位打成一片。御厨主管又走神了，内心小九九算的起飞，打定主意以后要多来寻机会露脸。

于是乎，过了小半天，傍晚时分，御厨主管又跑来永秀宫，喜滋滋地同娘娘谈起买卖。

甜的、咸的，吃的、喝的，品类十分丰富。由御厨提供食材，好味多负责加工，五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加工费十两。

御厨主管一出门，娘娘得意地扫视宫人一眼，故作深沉道：“怎的，不高兴得欢呼一下么？”

得了娘娘的允，小翠正准备欢呼，司琴甩来一记白眼，低声道：“人还没走远呢，你这样大呼小叫，岂不是露了怯？”

娘娘不禁跟着脸红。贫穷女教师还不如一等侍女见过大世面，唉。

司琴察觉娘娘抱羞，立刻调整道：“他若晓得咱们这么赚钱，下回压价怎么办？”

原来如此，小翠捂着嘴偷笑，娘娘在心里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