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司琴回到永秀宫，狄婕妤正陪着主家娘娘吃酒弹琴，两个人裹着一张披风，乐得东倒西歪。

顾不上尊卑，司琴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按住狄婕妤的琴弦，乐音戛然而止。

“干嘛？”两位娘娘不约而同道。

“司琴在途中听闻，长宁宫的那位，恐怕过不了今夜。圣上此时应该已经赶过去。”

高美人与狄婕妤面面相觑，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又被司琴吓了一跳，她正在挨个摇醒睡着的同仁，凶巴巴地让他们赶紧去取醒酒用的吃食和热水。

看来外面真得有大情况。唉，过个节而已，怎么这么多麻烦？高美人脸色跟着变得不好，开始有点疑神疑鬼地认同，鬼月真的不太平呢。

傅妃深居简出，长宁宫一向清冷。在七月的深夜，突然听说那位即将撒手人寰，长宁宫的名号听起来更添阴森，像一座长眠的鬼宫。

狄婕妤只在除夕宫宴和圣上的生辰宴上与傅妃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涂着浓厚的胭脂，以掩饰病容。所以，尽管傅妃温声细语，却让狄婕妤感到害怕。

幸好，傅妃喜清幽，平时不用应酬。否则……狄婕妤光是想象要踏进那座鬼宫，都觉得后背发冷。即使穿上最红最艳的裙子，狄婕妤仍觉得自己不过是坟茔上飘荡的鬼火。

高美人听狄婕妤说得那么恐怖，感同身受之余，莫名地为那位即将离开的女人感到惋惜。

一声叹息，人同此理。殿前陷入一片沉寂。

“今夜不宜再随意走动，以免冲撞亡者，又或让生者凭添话柄。司琴斗胆，代为恳请娘娘留宿永秀宫，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阿娜，你就留下来了吧，也免得走夜路害怕。”

狄婕妤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顺水推舟留了下来。躺在高美人的身侧，狄婕妤翻来覆去睡不着，高美人也一样。

“唉，还以为喝了酒好睡一点呢。”狄婕妤发牢骚，接着道：“你为何要将床褥弄得这么软，多翻两次身，只觉得腰肢酸疼。”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高美人转身，对着她的后背，上手帮她揉捏肩颈住，问：“这样会舒服些吗？”

“嗯，舒服。”狄婕妤顿了顿，问出那个她一直想问却不好意思问的问题，“月姐姐也是这样对圣上的吗？”

高美人笑而不语。心中翻滚的念头：老娘母胎solo，但也知道一男一女躺在一起过夜，肯定不止这些啊。以免狄婕妤再问下去，高美人只能装睡，鼾声渐起。

睡下没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高美人一声允，司琴隔门通传，道：“长宁宫那位，殁了。”

高美人下床，悄悄来到门外，向司琴讨教，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傅妃曾为圣上诞下皇嗣，可惜那孩子福薄，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按照大郑朝的先例，后妃若有子嗣在，可行丧；若无所出，盖无特别。”

盖无特别是什么鬼？好歹是皇室中人，难不成随便拉出去埋了？住在现代灵魂的高美人，忽然有点气愤：难道女人除了生孩子，没有其他价值了吗？

然而，司琴的回复验证了高美人的想法。如果妃嫔娘家的人有心，可以向圣上请旨，按她出阁前的身份办丧事。

但是，本朝风俗传闻，主家为女儿行丧有碍族运风水，上至王宫贵族，下至普通百姓，都不会为女儿办丧事。皇城之外百里地，有一处女儿坟，无数早夭的少女埋没于此，大多连个坟包也没有，零星几块墓碑，只刻闺名，没有姓氏。

“所以，傅妃最后的去处，大概也就是那里了，对吗？”

或许是被娘娘忧伤的情绪感染，司琴的脸上也是一片忧伤。

门外，廊下，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司琴忽然跪地，恳请：“若无娘娘眷顾，那里大概也是司琴最后的去处。如今，娘娘不知神游何方，司琴恳请上仙莫要让司琴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我答应你。”高美人说完，头更痛了。她没把握自己能活得比司琴久一点，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对傅妃的死感同身受。如果她没了，或许也一样，扔进女儿坟，草草收场。

愈是世家大族，愈是重视风水气运，愈是不能让死人妨碍，哪怕死的是自家的女儿。

穿越以来，高美人一直都心安理得地当着高采月，这是她第一次想要重新做回自己，吴涓，我是来自21世纪的人民教师，无论是否生育，无论结婚与否，无论富贵贫穷，我一个人都可以活得很好。

凭自己独立于天地间。这句话变得具象起来，不再是忽悠熙嫔投资的路演口号，吴涓下定决心，加快实现自己的逃宫计划。

庆仪宫内，艾妃从上苑回来后就没歇下，一直在正殿内等消息。公主陪着母妃，亦是一脸忧愁。同样留在殿内的璧嫔，一脸从容，该饮茶饮茶，该打哈欠也没刻意修饰。

“母妃，我们真的过去看看吗？”

“现在不是讲人情的时候。其一，皇家的礼仪不允许；其二，你作为外嫁的妇人，也须避嫌；其三，你还在……”艾妃实在不愿将“新丧未满周年”这句话说出口，转而道：“最重要的是，你父皇已经在长宁宫。”

“能有父皇作陪，傅妃娘娘定然是知足的。”

公主话音刚落，璧嫔接道：“圣上亲自送她上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八壹中文網

被激起怒意的艾妃还没想好怎么训诫璧嫔，门外来人通传：傅妃娘娘，殁了。

唉……艾妃与公主同声哀叹。

殿内还有一位却在此时起身行礼告退，打着哈欠准备回寝殿补眠。

一脸怒容的艾妃大喝一声：“谢佳儿，你给本宫站住。”

没记错的话，公主第一次看见母妃这么生气。

“傅妃与你我皆得圣上眷顾，论位份，我等皆在皇家，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如今家人骤然离世，你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你眼里还有没有圣上与同仁？”

早已跪在地上听训的璧嫔，头垂得很低，一脸不甘心。

“本宫罚你即刻起闭门思过，不得踏出漱玉轩半步。七日之内誊抄往生咒百部，傅妃头七之日，随我祭拜，焚化祝祷。”

品大一级压死人，璧嫔再不甘心，只能照做。

更可恶的是公主火上浇油，道：“儿臣愿意为母妃代笔，抄写往生咒百部，尽绵薄之力。”

“也好，你不方便祭拜，心意能到也是好的。”

随着傅妃的香消玉殒，艾妃终于下定决心为自己做点什么。人生苦短，不能让讨厌的人成天在眼前晃悠，费时又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