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肉眼可见的严寒,水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树枝上挂着冰柱,不时还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
独坐亭内,杨素远眺濛濛夜色笼罩的山水,伴随着天边悬挂的弦月与周边几点繁星,享受难得的幽静。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远超她的掌控能力范围,让她不自觉生出逃避心。
先是郁贞的儿婿季越,再是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在京中掀起腥风血雨,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冒出来,光是想想杨素就头疼万分。
“皇姐忧心国事也要保重身子,夜深露重容易受寒。”
杨素唏嘘长叹时,一人走了过来。容貌俊俏气质缥缈,身上披着件貂皮披风,一水的颜色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美中不足的是身体瘦弱,一步三喘似乎在叹气。
杨町神色担忧。
平日里杨素精心养护,生怕身子出半点差池,朝政处理不及时,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姐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朝堂内外的事情也一股脑丢给了大侄女,打得朝臣们一个措手不及,纷纷猜不透她这个同胞姐姐的心思。
毕竟杨素一直看好的都是杨安景,突然转了风向,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又不确定杨素是真的要让杨安芳这个草包上位,或只是虚晃一枪,让她当个挡箭牌,难免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摇摆。
在杨町看来这一安排也是不妥至极,明面上都是认可了杨安景为下一任皇帝,现在杨素突然重用杨安芳,这巨大的心里落差极其可能激起杨安景的反逆之心。
届时将是皇家手足相残的人伦惨剧,让对朝事不敏感的她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皇妹身子骨不好,也该多注意些才是。”杨素拍了拍一边的椅子,示意杨町入座,指尖拂过暖手炉眼底沉寂。
她知道杨町是来当说客的,也知道自己应该回去坐镇,可理智和意愿相割裂,让她只想着逃避。
虽然上位没多久,她就整顿肃清了先皇留下的求仙闻道的不正之风,将所有和佛道沾边的活动都归入歪门邪道的行列,就连街边的算命摊子也都掀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还会出现这些奇奇怪怪、超出预料的东西。
明明这些都是假的,都在装神弄鬼,怎么就糊弄得世人晕头转向。
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的母皇听信了观相师的谗言,逼迫她父亲自缢在宫中,抱走她的同胞妹妹秘密送到奉先殿喂养,把她一个人丢入冷宫自生自灭。
骗子的花言巧语害得她幼年孤苦伶仃,在宫中受尽冷眼。害得她的妹妹照顾不周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害得她的父亲年纪轻轻身赴黄泉,留下无尽遗恨。
自己的胞妹本该一生锦衣玉食,自己的父亲本该一生荣华富贵,可这一切都被骗子的几句话毁掉了,杨素怎么能不怨恨。
尽管掌权的第一时间把宫内的道士和尚问斩,将当年陷害她们的人尽数除掉,但这仍不能洗刷掉杨素心中的仇恨。
当然,杨素埋怨的还有杨町。上位后多次要恢复杨町的身份,弥补多年的姊妹情谊,可都被杨町毫不留情地拒绝,以至于这个被迫夭折的十皇女,时至今日也没能恢复她应有的身份地位,只能躲在角落隐姓埋名存活。
杨素想不明白杨町为什么如此抗拒回宫,自己可以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胞妹偏偏要待在这个清冷的地方过着苦日子,倔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意回来?”
“皇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离开这里。”杨町心中满是歉意,杨素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也有职责在身。
杨町垂眸,被送出宫后,负责喂养她的嬷嬷越来越不尽心,背地里虐待她,让她挨饿受冻。寒冬时节更是因为和嬷嬷幼女发生争执,被推入冰河高烧几近九死一生。
若不是遇到师父,杨町知道自己这条性命早就没了。
即是可怜也是因为两人之间地缘分,她被藏云收为徒弟,传授教导了毕生的本事。
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她一直留在这边,不能离开,还要求自己保密,虽然不清楚缘故,但是杨町还是按嘱咐去做。
甚至……
甚至按照她师父的意思,送信与杨素,另外编了个借口,把皇九女杨媛排除在皇室内,不准以“安”字辈命明。
可这一行为,和当年针对他们的道士又有什么区别?
“别和我说你是为了在这山上修习道术,朕不信这骗鬼玩意儿。”多次被拒绝,杨素也被激起火气,“这些都是哄人的东西,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由不得皇姐不信。”杨町无奈苦笑:“京城中的连环惨案便是妖孽在作祟,皇姐将此事秘而不宣,不也是在暗暗怀疑么。”
“只是此妖邪虽已退却,但这只是暂时的,不多时又会卷土重来,”杨町犹豫半晌,把自己的另一个目的道出:“皇姐不如早做准备,发布告示召集天下能人共同除妖。”
“此妖邪一日不除,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待到它功法修炼大成,天下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彼时杨朝亦将不复存在。”
杨町已经看出未来的走势,但是她始终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仅一人孤军奋战,就是把自己活活累死也没辙。因联系不上正统的仙师传承,也找不到帮手。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师父留下的锦囊,上面说只要找到不可名者,便可解决问题,可她上哪里去找人?里面什么信息也没有。唯一能做的便是试着劝动杨素一起帮忙。
“你修行这么多年,也该道术有成,不如帮朕来卜算个人吧。”
杨素扯了扯嘴角,生硬换了个话题,把从郁贞处得来的季越的生辰八字拍在杨町面前。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妹若真有本事,便来试试能不能把这人算准。”见杨町犹豫,杨素打赌激她。
“只要你能把这人给说准了,朕明日便离开,不得再逗留,也不再提让你回宫一事。”
“可若是没有说准,那皇妹从此好好当你的王爷。如何?”
“一言为定。”
杨町抿唇,她知道自己拗不过杨素,今天不露一手,杨素能直接让士兵把她抬回皇宫。而且能用这么件小事断了杨素让她回宫的念想,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
证明了她的本事,对之后的劝动杨素告示天下搜寻能人异士也有利。一番权衡后杨町同杨素妥协,拿过纸条就掐算起来。
杨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她的本事连她师父都认可,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她。可渐渐得杨町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将字条拍在桌子上。
“这是个死人,算无可算。皇姐故意刁难我!”按照她们的规矩,是不会算死人的命的,这件事情杨素是知道的。
“皇姐还是换个活人吧。”
“你确定?”
杨素勾唇,“前两日你还夸这人的画画的好,意境非凡,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到你嘴里就死了?”
“这是季越的生辰八字!”杨町诧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杨町不可置信地摇头,拿起字条反复几次确认,她没有算错,也不可能算错,这八字对应的是个死人。可季越活生生的,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面相,只可能是皇姐给错生辰八字了。
“这生辰八字没错。”
知道杨町想要说什么,杨素替她开口,“这八字是季家和郁家两家一起落实的,确信无疑。皇妹与其赖在这个上面,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无能好了。”
无能?
被人质疑,杨町眼睛瞪得和乌眼鸡一样大。撸起袖子,杨町干劲十足,她倒要再好好瞧瞧这个季越是何方神圣,能让她的卜卦出现错误。
※※※
跟在杨素身边伺候的嬷嬷找来时,季越正在奉先殿的别院里。因为杨素时不时突发的作画的好心情,画院的几位画师不得不跟着留在奉先殿陪驾。
对其余人来说这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但对于画院几个没野心的人来说,就是个头疼的活计。
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惹祸上身,还不如画画来的快活,所以除却平日被命令作画外,几人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季越也不例外。
跟着待在院子里躲清净,一边给人当裁判负责给画作评个高下,一边一心二用脑子里听着墨玉哭唧唧道歉。
知道要和郁青分隔至少十来天后,季越就想着在郁青身上放点护身的东西,万一又遇上尺聘的师门中人,也可以保命。
这任务却被墨玉揽走,信誓旦旦保证会寸步不离跟在郁青身边,把人护得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没想到这家伙不靠谱地偷溜去收集墨气,等到郁青被人绑架救回来后才发现这事,跑到她这边来哭唧唧道歉,让季越心头窝火,直接把墨玉扔进小黑屋闭门思过,等回去后再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