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王府
窗外雾蒙连天,白昼被大雪笼罩着,显得房屋之内,有些昏昏暗暗。寒风肆意吹刮着树叶,发出沙沙作响声。
屋内燃着火炭,烛灯通明。祁弋与往常一样,坐于书房桌案之前。
握着笔的手却是悬在半空之中,久久未落笔,笔尖滴落了好几滴墨,已在纸上渲染开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祁弋闻声望向门口,猛的站立了起来。
只见祁礼站立于房门,鞋履带入了些许雪花进屋内,因屋内烧着暖盆,即刻化作一滩水。
还是身着那日,离西洲所穿的玄色狼毛披风上,已被白雪厚厚的覆盖了一层。面色有些疲倦,这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未曾有个休憩。
“三哥。”祁礼的声音有些嘶哑,许是吹了好些寒风,有些受凉。
祁弋轻轻放好手中狼毫,快步迎了上去,拍着祁礼的手臂笑道“黑了,也壮了。”
“饿了。”祁礼笑着,边道边脱下厚重的披风。
片刻,桌上摆满酒菜,都是祁礼喜欢的。无论何时,只要在三哥这里,总是能吃到他喜爱之食。
“好酒。”祁礼一饮而尽。
祁弋一个劲儿的往祁礼碗里夹着菜“为何突然回皇城,西州之事进展得可还顺利?”
“苏家忠义南国,绝无二心,大哥方可安心了。”
祁礼有些正式的举着酒杯,望向祁弋“三哥新婚之时,四弟远赴西州,还未来得及恭喜三哥。”
祁弋有些微微一怔,举着酒杯轻碰上去。“在西州不可顽劣,时刻谨记,肩上担负护国重任。”
又斟满酒,顿了顿道“那婚礼兴许不作数。”
“三哥…是对…苏青茉未有好感吗?”祁礼仔细的观察着祁弋的一举一动,害怕漏掉一丝痕迹。
祁弋脸上带着笑意,看向祁礼“四弟可知,三哥向来是喜爱书法诗画。”
一口饮下杯中酒又道“将军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祁礼起身望着窗外“托三哥找到人,我已找到了。”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声响,祁礼回过头,酒杯摔落在地,祁弋手有些轻微抖动。
摇着头笑道“这酒有些上头了,那三哥就无需再去寻人了。”
三哥平日里,对物惜花爱草,对事谨慎稳妥,未曾见过像今日如此慌神,竟然未拿稳手中酒杯。
祁礼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大口饮尽,红了眼眶“三哥你…”
祁弋起身抢声说道“不要负她。”
两人对立而站,半晌,皆是沉默,静得只能听到窗外寒风拂树,屋里炭火噼啪作响。
“你给她的剑,她收放得很好…若不是因与三哥有婚约…”祁弋的声音很是平缓,波澜不惊,已没了方才那般慌乱。
用手按坐下祁礼“几日后,皇兄会下旨,让她去寻药,药谷你陪她去。”
祁礼看出三哥是有不舍,尽管他努力压抑着,叹道“我也不知,她是否对我有意…”
继而又道“我与三哥之间,让她自做选择…”
祁弋不语,祁礼继而又道“三哥是怕输给四弟吗?”
“输了别哭鼻子。”祁弋笑道。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一人抱着一个小酒坛子,席地而坐。
自小三个哥哥对祁礼都是极其宠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如何,何种情况,都不容破了这兄弟情谊。
“大哥要让她去寻六瓣冰莲吗?或许她是真能摘下那奇花。”
祁弋挑眉道“噢?如此了解她?”
“要交换一下军情吗?”祁礼嘴角微微向上一弯。
“前些时日,她被猛虎所伤,无性命之忧。”
祁礼惊讶道“猛虎?”
立刻慌张的站了起来,祁弋一把拉住他道“换身衣服再去,这身泥泞,成何体统。”
“谢三哥成全。”祁礼深鞠一躬,只见有一两颗晶莹泪珠掉落在地。收拾完一番,即刻扬马奔向羽林军营。
祁弋望着奔腾而去的背影,站在门外,握着手中酒杯,仰首观看着这大雪纷飞,如同心境一般。
那日祁弋去找衣衫,却没曾想,在衣箱里看到的竟是青兰剑。
将军是四弟找寻之人?为何偏偏是将军。叹笑道,寻常女子又怎会以剑相赠,自己不也赠与将军甲胄。
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弟与将军是否已经两情相悦,然而皇命难违,被迫嫁于自己。
又是叹,又是笑。
奈何…自己,也已是覆情难收。
回想当初,自己如此世俗,因流言而心烦意乱。又如此世俗般的,见将军取下兜鏊,怦然心动。
此后将军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记住,她说兜鏊重…她说她爱吃糖葫芦…
而,还未教于她绘制丹青,做账本…这一切便已遥不可及。
本想告知四弟,人已寻到。
抬笔,难下笔。如今,无须担心无从下笔,三哥成全。
皇兄定是会让将军去药谷寻药,偏偏见过六瓣冰莲的人,只有四弟一人,能护将军周全的人,亦是四弟。
上苍如此安排,三哥又怎能违背天意。
饮尽杯中酒,抬笔,下笔。
心已动,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殊不知,是梦非梦,皆不愿再醒。却步换情,隐于心,知忘情,难断,却奈何,同根情深重,往日不可追,缘起,已灭。
羽林军营房
本想着,再上前与洛子蝉交流一番,没想到就被白羚叫唤着,回营房换药。
苏青茉拍着宁司昌的肩“宁大人,你好生欣赏啊。我先走一步。”
“青茉也无需见外叫大人了。”
“那就司昌兄。”
“好。”
宁司昌看着苏青茉,蹦跶的往回跑去,低头一笑,看来伤已经好了。
继续巡视在城防楼之上,乐府每日便会在此练习歌舞,已是习以为常。
“打听到了,那日虎斗,是陛下所安排的,应是为了让你去寻药。”董固围着炭火,烘烤着手。索性脱了鞋烤了起来。
“六瓣冰莲?果真有这样的东西?”苏青茉满是疑问“什么味儿,这么酸。”
苏青茉起身四处嗅着。
董固偷摸穿回皮靴“那就不知了,将军应是那奇花愿意被摘之人。”
“这花被采摘与不采…还有花愿不愿意的?”苏青茉一脸不可思议道。
“那如何就断定我能采。”苏青茉索性脱下皮靴,拿着鞋袜闻了闻。
董固喝着热茶“那就不知了,别闻了,就是将军脚酸。”
“…”
“不应该啊,你去打盆热水来。”
“要吃晚饭了…吃完再洗?”
“快去…磨磨蹭蹭的。”董固嘟囔着,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片刻,便见白羚拎着两个大食盒,放在房门口,累得气喘吁吁的。苏青茉也不顾赤着脚,蹦跳着就下地去接。
大方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肴,酱板鸭,酱牛肉,羊肉汤,红烧狮子头,三人正热火朝天的吃着晚食。
苏青茉赤脚泡在小木盆里“今日这饭食为何如此多啊!”
吞了口羊汤又道“难不是…那伙夫疯了?”
“疯了好,疯了好。”董固左右开弓,这架势就像饿了几日似的。
“说是宁大人让做的。”白羚给每人又盛满了汤。
“哎呀!”苏青茉恍然大悟,大喊一声。
把桌子用力一拍道“原来如此,今日帮司昌兄与他心上之人打了个照面,这许是谢礼吧。”
董固被突如其来的响声一吓,一只鸭腿从手中滑落,扑通一声,掉进苏青茉的泡脚盆里。
“腿…”董一脸无辜道,这可是他小子手快抢来的。
苏青茉拍着大腿,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白羚没憋住一口碎肉喷了董固一脸…三人互看一眼,笑得前翻后仰的。
“只是可惜了这鸭腿,让将军脚吃了。”董固无奈道。
宁司昌望着屋内这一片欢声笑语,想着,此等和谐气氛,难怪南军会如此坚不可摧。
“饭食还合胃口吗?”宁司昌站在房门口笑道。
苏青茉抬头一笑“哟,司昌兄快请入坐。”
“何事如此热闹?”宁司昌坐在桌前。
“你看!”苏青茉说着,用下颚点了点桌底方向。
宁司昌一看,立马收回了眼神,脸有些微红。
苏青茉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司昌兄,你我都乃是从军之人,无须在意这等小节。”
“将军能用脚趾头夹鸭腿吗?”董固打望着脚盆。
“这有何难?”
说着,抬起腿来,脚趾头还夹着鸭腿,“喏?!”
董固已是笑得趴在了地上。用力的锤着地上的木板。
白羚看着这水也快凉了,用手把鸭腿从脚趾头上扯了下来。“我去打盆清水来…”
宁司昌拿出一根丝帕,递给苏青茉“青茉如云羽兄所言,顽皮至极。”
苏青茉两只脚在盆里左右搓着“为何…我哥会同司昌兄说如此多我的事呢?”
“这…那个…司昌还有些事尚未处理,改日再谈,先走一步。”说着,便起身小跑出了门外。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苏青茉不解道。
“清水来咯。”白羚端着干净的木盆走了进来。
苏青茉一把薅起董固“别笑了。倒洗脚水去。”
收拾完屋子,苏青茉独自在房里,掰弄着自己的脚,这脚今天可算是泡够了。
为何会脚酸呢,也没操练啊。难道鞋有问题?想着便把那羊皮小靴翻来看。看半天,也未看出个名堂,索性不管了。
赤着脚,垫着脚尖,吹灭桌上的烛灯。刚躺下床榻上。便听窗户外一声轻响,苏青茉立刻警惕起来,这羽林军营房也能进贼?或者刺客?
手慢慢伸向软枕之下,握住匕首,仔细听着房内声动。
感觉到那人…慢慢走到床榻旁边,似乎要动手了!苏青茉一个翻身,翻滚到旁边,起身一脚踢到那人胸口之上。
那人一愣,抓住苏青茉的脚踝,用力一扯,苏青茉一把被那人扯了过去,撞在了一起。
苏青茉右手握着匕首,顺势抵按在那人颈脖之上,有些用力,划了一丝血印,怒吼道“谁!”
那人也不闪躲,满身酒气,凑到苏青茉耳边,柔声说道“黑姑娘,好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