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其实是有些情绪的，就差一点她就完成任务了，但祝余偏偏不走。

她也明白，这并不是祝余的错，就像她追求绝对的自由一样，祝余冒着风险留在这里，一定也有他的追求。

可是明明离目标那么近却没完成还是有些让人沮丧。

算了，谁让那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呢，总不能让他真的死在这个游戏世界了。

南瑾走在花坛间突然停住脚步，还是准备回去保护祝余。

却不想转过身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被火烧得漆黑的花坛变成了一处园子，里面开着艳丽的花卉，假山流水一个不少。

只是在这之外，全部被白雾笼罩，似乎在这世上就只有这园子一处地方了。

小孩子的笑闹声在假山后响起，声音在朝着这边而来。

南瑾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齐胸襦裙，眼睛微眯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

祝余在南瑾离开之后，也走出了教室，他缓步走在楼道上，往尽头的楼梯而去，却在走到301教室后门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微微侧头往教室看去，若是他没出现错觉的话，刚刚这个教室里应该传出了诵读声。

可这些教室之前是没人的。

意识到了什么，祝余朝身上看了看，宽松得体的校服已变成了一袭靛蓝长衫，手上拿着几册书，头发梳得齐整，鼻梁上也多了一副眼镜。

他转身往楼道看去，整条楼道，包括那一间间教室都在一瞬间变了样子。

他现在仿佛处于民国时期的学堂，往外看去，远处是弥漫着的浓雾，仅能看见的几米距离在告诉他，他现在处于学堂的一楼。

可明明他刚刚还在三楼。

看了一眼似乎一进入就会迷失方向的浓雾，祝余轻勾嘴角，低声道：“有点意思。”

说完，转身走至教室前门，缓缓抬起了手。

******

南瑾看着眼前的三个小孩子，蹲下身问道：“小朋友，这是哪里？”

唯一的小女孩顶着两个花苞头，笑得可爱：“姐姐，我们在捉迷藏，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南瑾眉头微挑，再次问道：“能告诉姐姐这是哪吗？”

绑着一根羊角辫男孩子臭屁道：“姐姐跟我们玩捉迷藏赢了，我们才能告诉你。”

闻言，南瑾起身，眸色深深道：“是吗？要怎么玩，能告诉姐姐吗？”

另一个小书童打扮的小孩子开口了：“当然是姐姐当老鼠啊，我们都是猫。”

“一只老鼠，三只猫，好像不太公平。”南瑾轻声说道。

“猫多鼠少，不是很正常吗？”小女孩依旧笑得可爱。

“那游戏规则呢？”南瑾问道。

那羊角辫小孩有些兴奋地笑道：“猫抓住老鼠，猫就赢了。”

“赢了之后了？”

“赢了……”三个小孩齐刷刷地盯着南瑾，眼睛放着光，“赢了，猫就可以吃老鼠了！”

******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教室里的诵读，所有人都木讷地朝门口看来，颇为诡异。

但祝余像是没注意到一样，礼貌地笑道：“不好意思，先生，家里有些事，我迟到了。”

讲台上的中年老师也是一袭长衫，听了祝余的话，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眼神和表情都生动起来，底下的学生亦是。

他微微点头，脸上有着因学生迟到的不悦以及包容，“进来吧，往后不可再迟到了。”

“是，先生。”祝余依旧笑得温润，往教室里唯一的空位走去。

那个位子在教室的正中间。

坐下的时候，祝余有种被包围的感觉。

他扶了扶眼镜，翻开了书籍。

这是一本新青年，1918年5月刊。

他侧头看了眼同桌的书，翻到的恰好是周先生的那篇《狂人日记》。

讲台上的先生再次带着学生诵读起这篇被祝余打断的文章。

“我看得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白厉厉地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子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读到这里，教室里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祝余抬头，就见台上的先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里有着时代的痛苦与觉醒的强大信念。

他问道：“这位同学，你说，我们是该谴责这些‘吃人’的人，还是该和他们一起去‘吃人’或者选择漠视呢？”

先生话落，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祝余看来，眼里和先生一样，痛苦与信念矛盾着、冲突着，找不到出路。

而祝余仿佛就成了那个能给他们指引方向的人，究竟是信念战胜痛苦，还是痛苦战胜信念，全在他一念之间。

祝余沉默半晌，突然轻笑出声，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教室里的鬼气更加浓郁了。

祝余合上期刊，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站起了身。

******

“你们说说，如果老鼠赢了，该怎么办呢？”南瑾笑着问道。

被鬼力捆绑着吊在假山上的三个小孩害怕地摇着头，想说话，但嘴也被封住了。

南瑾看向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道：“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小女孩拼命地点着头。

“这样啊，那好吧，你可以说话，但是要说姐姐想听的哦。”

小女孩又拼命地点头。

南瑾挥了挥手，小女孩顿时感受到封住嘴的那抹鬼气消散了。

“姐姐，姐姐，你别杀我们，我们都是闹着玩的。”小女孩一开口就是求饶，但不知为何说话有些漏风。

南瑾皱眉，似是很不解，“你们要吃我也是闹着玩的？”

说着南瑾伸出一直握着的那只手，打开，上面是好几颗白森森的牙齿。

看到那一手的牙齿，几个小孩子剩下的牙也疼了起来。

小女孩眼含热泪地点头，带着哭腔说道：“对，都是闹着玩的。”

南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个小孩子吓得抖了起来，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遍被鬼拿着剑一颗颗敲掉牙齿的事情了。

但南瑾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狠狠松了一口气。

“那是姐姐不对了，你们想和我闹着玩，我却当真了，将你们的牙齿都敲掉了好几颗，你们不会生姐姐的气吧？”说着，南瑾还抚摸了一把怀里的长剑。

几个小鬼心里都要骂娘了，但还是假笑着摇头，唯一能说话的女孩子赶忙说道：“不会不会，姐姐这是教我们做事呢。”

南瑾这才舒展眉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她看着女孩子说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该和我介绍一下这里了？”

好好的问句，硬是被她说成了陈述句。

******

“先生如此问我，其实也是在问您自己吧？”

祝余无视先生陡然变得恐怖的眼神和面上出现的尸斑，环顾四周，再次说道：“或者说，大家也都很想知道答案。”

尸斑在周围的学生们脸上浮现，他们看着祝余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他，教室里的鬼气也更浓郁了。

云珩全然不在意地拿起桌上的书册，走出座位，一步步地走上讲台。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移动，却没有阻拦他。

祝余知道，相比于让他死，他们更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看着台下的同学和老师，依旧不见一丝紧张，但表情却难得的严肃。

“诸位想知道答案，那我就来和大家讲讲，吃人或者选择漠视与谴责吃人的结果分别是什么。”

“吃人或者漠视，我们将泯灭人性与良知，沦为野兽，早晚有一天也会沦为丧家之犬，只能趴伏于他人脚下摇尾乞怜以求得几日苟活。不止我们，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如此，从此世代皆耻辱，山河无脊梁！”

祝余的胸膛起伏得有些强烈，仿佛看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未来，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眼里浮现起屈辱与痛苦，强烈的鬼气让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但他并不在意，他苍白着脸，看着全体师生，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而谴责吃人，我们将会唤醒更多的灵魂，他们会与你们一起在这个时代抗争、呐喊！一批倒下了，还会有下一批，下下批，还有世世代代！我们会得到的，是炎黄子孙永不弯曲的脊梁，是一个独立且强大的国家！”

祝余看着师生们眼中越来越盛的光芒，坚定地说道：“到那时，我们为之付出一切的这个国家，会成为我们坚强的后盾，义无反顾地守护着我们，即便那一天我们无法亲眼看到。”

“但我们的子子孙孙，会代替我们去看到，”祝余的眼神变得郑重，“所以，对于之前先生问的这个问题，相信诸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既如此，华夏的盛世就先拜托诸位了，我等随后就来！”祝余弯下腰，向教室内的所有人深深地鞠躬。

鬼气渐渐消散，师生们定定地看着祝余，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华夏。

泪光闪过，所有人都化作了青烟消散，教室又恢复了原样。

祝余缓缓地直起身，看着熏黑的墙壁和残破的桌椅，一时有些怔愣。

直到教室后门传来了一阵掌声，他才抬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