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不常有活儿，但一旦有活儿，那也都得动些真家伙。
凌云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撑头看戏的凌昭。
女子见她醒了，直起了腰身，语气懒散，游刃有余，“哟，堂姐醒了呀。”
凌云费力地吐出一口水，气若游丝，“我怎么还没死？”
凌昭饶有趣味地盯着她，“那一半兵符去哪了？应该会带在你身上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了你？”
她眼珠一转，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不对，你肯定会知道我不会杀你，那就是，你服了毒？还是别的？”
凌云眼中闪过一抹异彩，“你倒是比小时候聪明多了。”
凌昭噗嗤一声，“去，让医官过来。”
她盯着凌云，自然没有错过她一瞬间僵硬的脸色。
凌昭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凌云身前，高声道，“告诉我！兵符在哪！”
凌云被吊在刑架之上，双脚无法触碰地面，本该俯视着凌昭，可此刻两人之间距离不超过三寸，凌昭通身的气势和冷冽的眼神却压得凌云全然喘不过气。
凌昭眯起眼睛，观察着凌云面部肌肉的抽动，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腹部。
“凌云，萧风给你的灵感不少吧？”
她感受着掌心下不断颤抖颤搐的身体，骤然一拳打向了凌云的腹部。
女子浑身紧绷，哇得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诏狱之内一片静默，只有凌昭森冷的声音，“疼吗？好堂姐？还是说，这样还能让你舒服点？”
她的手再度按上了凌云的胃部，嘴角噙着笑容，眼中闪动着摄人的光芒，“是这里疼？还是……这里？”
凌昭重重按向了女子胃部下方的肠道所在之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高声喝道，“疼不疼！凌云！”
小内侍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秦王殿下！”
黑底金凤长袍的女子回过头，脸上一片寒霜，更不提那凶狠逼人的眼神，小内侍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殿下，皇上……皇上驾到。”
凌昭缓缓松了手，脸上慢慢漾起了笑意，虽然堪称温和，却让小内侍抖得更厉害了，“是嘛，告诉母皇，我在诏狱。”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两步，看向了姚蕴，“去告诉许轶，不要出来，如果天黑了，我还没办完事，你送他回许府。”
姚蕴一句话也没敢说，默默低头行了礼，转身就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皇帝独特的脚步声。
凌昭抹了一把脸，松动了一下脸部肌肉，“母皇……您怎么亲自来了。”
“刚刚在外头都听到你的声音了，中气十足的，挺好，今日没受伤吧。”
皇帝慢吞吞拖着步子走了进来，抬手拍了拍凌昭的肩膀，精准无比地拍上了凌昭大臂的伤口。
凌昭面部肌肉微微僵硬，咬了咬牙，“娘，换个地方拍，胳膊有道口子。”
皇帝收了手，“怪不得我说你最近偷偷练武了不成，胳膊都变粗了一圈儿。”
她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凌云，“你这，怎么都把人家打吐血了？你这嘴皮子不行啊。”
凌昭乖顺地低头听训。
“能用工具的，就不要亲自动手，阿昭，这个道理你记住。”
皇帝抬脚走到了原本属于凌昭的圈椅座位上，慢慢坐下，却与凌昭先前的姿势如出一辙，靠在后背，撑着头凝视着眼前被吊起的人，宛若欣赏刚刚到手的猎物。
凌昭低头，跟着走到了圈椅之后，“儿臣记住了。”
皇帝从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把老八从牢里拎出来，想必她也惦记她这个宝贝女儿了。”
立刻有赤羽卫跪地应了声是，转身走入了诏狱深处。
凌云面对凌昭尚能笑得出来，可皇帝坐到了她的对面，哪怕脸上还带着宽厚的笑，她却也不敢再直视圈椅上的人。
“就这点胆量，还想要造反？阿昭，你告诉她，狼面对自己的猎物，会如何？”
“狼的眼睛，永远只盯着猎物，直到抓住猎物为止。”
圈椅之上的人慢慢笑起来，“对啊，就你这个小兔崽子，还配叫做狼子野心？”
“兵符呢？还没找到？”
“回母皇，儿臣大概已经知道了。”
皇帝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凌昭，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讲讲？”
凌云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一对母女，“我把虎符吞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凌昭！我告诉你，你的下场，会比我惨百倍！千倍！”
皇帝缓缓回过了头，看向了面目狰狞的凌云。
“阿昭，她刚刚说什么？”
凌昭弯下腰，“她说，她把虎符吞了。”
“你猜出来了？”
“不是猜出来的，摸出来的。”
皇帝点点头，目光落在松明面前桌子上一排银光闪闪的小工具上。
“阿昭，知道怎么取出来吗？你亲自取。”
凌昭身形一顿，皇帝不可能让虎符被拉出来，那就只有那一种可能了。
“不敢？”皇帝慢慢起身，走到了垂首的松明面前，抬手自左往右拂了过去，最后回手，停留在一把最长最锋利的刀上。
“凌昭，你记不记得，你刚刚答应过什么？”
凌昭咬了咬牙，只觉得头皮发麻，双手的每一寸肌肉都像是同时失去了力气，像是感觉不到了手臂的存在，那是一种古怪的无力感，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恨不得一拳砸上墙，去用疼痛来感受自己并非虚无。
她忽然不明白，倘若子女只是父母的工具，那么成为工具的自己，一旦思想不能迎合父母，是否就会被判为失败品。
比如被皇帝放养无视的老四老五，和逐渐在被放养的老三。
凌昭看着一身寻常绛紫凤袍的女人握着刀走向自己。
皇帝走到了凌昭的身侧，拉过她的手，缓缓将刀送进她的手心。
铁锁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凌昭感觉到了手中冰凉的刀柄，硬邦邦的，还有皇帝冰凉宛如蜡皮的手。
皇帝回过头，看向那个蓬头垢面的庶妹，“你怎么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这副模样给你女儿送行？”
她一手揽过了凌昭的肩膀，“阿昭，杀逆贼取虎符，本就是你该干的事情。”
皇帝推了凌昭一把，声音低沉，“朕十七岁第一次杀人，二十五岁镇压造反的两个亲姐姐，将大姐斩于马下，二十六岁登基施行仁政，以德治国，之后来终于至今，已有二十三年，如今的大周繁荣昌盛的局面，也有朕的一分功劳。”
“朕为了登上这帝位，付出了多少，一个区区小侍君养出来的庶女，怎么会懂，居然还敢觊觎皇位，笑话！”
皇帝盯着凌昭高挑的背影，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什么影子，声音渐缓，“我在登基之后，后宫之中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阿昭，我一直说了，你最像我，最像登上皇位之前的我。”
凌昭握着冰凉的匕首，骨节因为用力而慢慢发白，她在皇帝越来越低沉缥缈的嗓音之中，缓步向前。
凌云面目狰狞地瞪着凌昭，“你会后悔的，你们母女，一个伪善，一个凶恶，注定不得好死！”
凌昭走到了凌云面前，低声道，“你知道吗虎符圆润，不会划破你的喉咙，所以会进到你的胃液之中，你的肠胃不能消化金字子反而会慢慢被折磨，肠胃溃烂而死。”
“这期间，长则数月不止，我送你走，你该谢谢我，早死一刻，你就少疼一会儿。”
她面无表情地将刀扎入了凌云的心脏。
“娘！！！！”女子尖锐的喊叫声响起。
老态毕现的淮南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