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这一夜的灯彻夜燃着。
凌昭再出现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身装束，黑袍之上缠绕着金红纹路，特制的皮质护甲上停着一只目光犀利的海东青。
女子气势惊人，一手压着腰间的雁翎刀，一只手摩挲着一串黑沉的佛珠。
“人死了？”女子眉目妖孽，唇角噙着讥讽的笑。
“是，之前就服了毒。”金吾卫队长垂首屏息，一副任由挨骂的模样。
凌昭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讲。”
“初步怀疑，是外族刺客。”
凌昭和许轶看向眼前这个金吾卫，两双迥然不同的眼睛带着如出一辙的嘲讽。
“怀疑？”女子音调轻慢，还带着些许笑意。
金吾卫队长心中咯噔一下，“实在是，撬不开他的嘴，但只能看出他对大周有强烈的恨意。”
凌昭眯起眼睛，金吾卫果然和赤羽卫不是一个料。
“驿丞呢？”
“卑职在这。”驿丞垂首站了出来，背后冷汗涔涔，却是被和白日里气势完全不同的秦王吓的。
“这舞伎是谁请来的？”
“是，这都是宋大人的安排，和卑职无关啊。”
“醒酒汤呢？”
“是，醒酒汤是吴大人让我们驿站准备的。”
凌昭点了点头，“吴大人？她人呢？”
“这会儿，衙役和仵作们马上应该就来了。”驿丞结巴道。
“仵作？要仵作干什么，验我们金吾卫的尸？”凌昭骤然疾言厉色，吓得周遭的大小官员尽数跪在了地上，一声不敢吭。
此刻别说眼前究竟是不是个草包亲王，可这威势就足以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究竟是谁觉得，秦王好糊弄的？
驿丞额头的汗沁成了大滴大滴的，几乎就要落到了地上。
凌昭直起身，怒极反笑，“兰州真是治理得好得很啊，还有外族的刺客混进来，这么多官员都没有发现，好得很，本王一定如实记载，回头告知母皇。”
“秦王殿下恕罪，秦王殿下恕罪！”驿丞连声告饶。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曦带着一堆大小官员衙役赶来，许多人身上的衣服是尚未换下，还是原先宴会上的那一套。
“殿下，听闻殿下遇刺受惊，微臣特来探望。”
凌昭抬起头，肩头的海东青目光犀利，“哟，吴大人。”
这一声吴大人拐了三四个音节，谁都能听出这位殿下此刻心头的不痛快。
“殿下恕罪，兰州本就是开放互市的地方，难免有外族之人混进来，今日是宋通判也是好心，才叫这兰州最著名的舞伎前来献舞，谁能想到那时异族刺客，还请殿下宽恕宋大人的一时视察！”
吴曦垂首，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声音冷静无比，面对凌昭阴阳怪气的态度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凌昭定定看了一眼吴曦，目光移至宋梨身上，“宋大人，不介意本王和你说几句话儿吧？”
宋梨连忙出列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微臣失察。”
“吴大人，这兰州，能混入一个刺客，这刺客背后定然有另外的组织，定然要深挖，你说，是不是？”
吴曦抬头，对上凌昭那嚣张跋扈的美艳面容，中年女人宽和的面色之上显出一份长辈的温吞笑意，“您说得对，微臣一定派人好好地查。”
“诶，这事儿我们金吾卫熟啊。”凌昭笑吟吟地看着吴曦，“吴大人，你觉得呢？”
吴曦忍了忍，“殿下，这兰州民族交融，复杂无比，如今金吾卫已经折损四人，只怕还是，得好好留着保护殿下您的安全啊。”
“诶，大不了我住到军营里去嘛，正好本王这次来，还要分发这次军器监造出来的兵器，”凌昭微微一笑，“几万人的兰州卫，护不住本王一人？”
吴曦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凌昭转头，摸了摸阿青的羽毛，“驿站，本王不住了，这金吾卫，帮着你们兰州府衙查一查外族探子和刺客之事，如何？”
她不等吴曦回答，抬脚走到了吴曦面前，一手按在她的肩上，迫使躬身的人无法抬起，修长的手青筋毕露，语调却轻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才能听见，“本王是在通知，不是在和你商量。”
吴曦干脆地往下用力躬身，“微臣，多谢殿下，借我兰州府衙兵力。”
“错啦，金吾卫，为主，你们府衙，为辅。”凌昭声音突然提高，看向一旁待着的金吾卫队长，“或许吴大人还不知道，赤羽卫，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可您带的不是金吾卫……”
凌昭从怀中掏出一块赤羽令，丢给了金吾卫队长。
吴曦的声音戛然而止，“微臣，会让衙役，配合好金吾卫。”
凌昭满意地拍了拍这个憨厚文人的肩膀，“这就对了。”
看着知州大人被一个刚刚成年丝毫不懂兰州境况的秦王压制得头也抬不起来，几个文官交换了眼神，都有些愤懑。
无奈权势压人，只能让这人尝到苦头之后，才能知道厉害。
凌昭看着眼前低下头，各异的面色，忽然有些想笑，也不知道这些人明不明白，自己是能看清他们眼底的轻蔑和窃笑的。
既然秦王没有受伤，又安排好了一切，刚刚才来的一大群人就有呼啦啦的退下了。
黑暗之中，一人的声音压抑低沉，“一个被愤怒驱使的愣头青而已，居然还妄想在兰州一手遮天不成？”
空荡的室内只有宋梨还跪在原地。
“宋通判，快起来吧，莫要跪坏了。”凌昭看着那群心思各异的人的背影，一手转动手心的佛珠。
白年从凌昭身后走了出来，默默扶起了宋梨。
“微臣有罪。”宋梨站直了身体，眼中却还是掩不住的困惑与狐疑。
“你何罪之有？”
“微臣……失察之罪……”
“错了，你不是失察，你就是故意的。”
凌昭转过头，坐回了椅子上，靠回椅背，扬起下巴，手心的佛珠在寂静的房间一点点转动。
“殿下？”宋梨抬头，口微微张开，眼中诧异十足。
“你也觉得本王是不自量力吗？”凌昭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宋梨。
“微臣觉得，殿下操之过急，且……”
“且现在和他们撕破脸并不是好事对不对，那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做？悄悄的查？敌在明我在暗？”
宋梨忽然醍醐灌顶，“殿下根本没有生气？”
白年双手拢在宽袖之中，面上一片平静，她垂眼，这个宋梨现在明白倒是还不太晚。
她跟着凌昭这么几个月，不难猜出来，凌昭完全没有被刺杀一事激怒，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让人以为她是个蛮横冲动无脑之徒。
“但是，殿下真的要让金吾卫去搜城吗？只怕会打草惊蛇。”
凌昭笑眯眯地看着错愕无比的宋梨，“大家都在明处，也都在暗处，不好吗？赤羽卫，边关也不能少啊。”
只不过，她可没说，金吾卫就是赤羽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