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凌昭和许轶从小都在南方长大，就算是两个的原身也不曾见过八月飞雪。
可入了八月的西北，竟就突然下了一场雪。
漫天飞卷的雪花和满目苍茫的天色，给整个兰州卫蒙上了一层晦暗的气息。
疾风裹挟着冰雪，像是能钻进人骨子里的利刃。
凌昭掀开帘子，一身甲衣很快被风雪冻得成了冷硬的铁块。
天幕之上铅灰色的云压低翻涌，更给这西北的城池添上了一丝压抑和悲壮。
“今年冬天，来得太早了。”杨海安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世家出身，饶是见过了无数西北的冬天，却还是忍不住搓了搓冻红的手，轻声抱怨了一句。
“依你之见，北蛮在第一场冬雪之后，会想来骚扰我们西北边境吗？”
凌昭呼出了长长一口白气，与杨海安并肩走向了营城。
“以末将之见，今年殿下以雷霆之威拿下了吴曦，之前他们的交易被迫终止，外族密探又折损殆尽，今年冬日来得及，蛮族食物储存不够，定然是会进攻的，能等到这个时候，只怕是因为不知道新官的深浅。”
杨海安曾与凌昭比试过一场，秦王年纪不大，看着骄横，实则身上的功夫是实打实自小打的底子，招式套路就是她这个武将世家出身日日操练的都只能战一个平手。
原以为朝廷派来的人多半是会排挤她这个唯一西北武将世家的，不想秦王倒是带她在身边最勤。
从西北的风土人情，将士的风气和习惯，到一切军营之中不懂的事，这位不懂的总是会先问，从不会不懂装懂，擅自指手画脚。
她常常好奇，这等的天之骄女，怎么会被皇帝赶来西北这个苦寒之地？
两人登上城楼，向北远眺，头盔和肩上都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您看，我们兰州古称为金城，真正要担心的，还是横山七洲。”
凌昭一只手搭在冰冷的砖石之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节处已经被冻得通红。横山自古以来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对峙的地带，西北军唯有守住横山，才能防止蛮族南下入侵中原。
她深吸了一口气，鼻腔之中灌入了干冷的风，“只怕，兰州今年，也不得与党项人善了。”
杨海安侧头看向这个忧心忡忡的秦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咱们军饷……”
朝廷文官时常弹劾西北穷兵黩武，耗费甚多，起效却不明显，国库再富足也不经不住那么造，故而每年的西北军的战斗大多是抵抗而无法追击。
小霸王回头，鼻尖通红，上扬的桃花眼里是张扬的蔑笑，“今年管够，抄家的钱，本王扣下来了。”
杨海安瞠目结舌，呆在了原地，“殿下？”
“骗你的，抄家的钱本该充入国库，可本王上报了母皇，要求将抄家之财充入地方库银，以备日后军需。”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虎牙尖锐，带着些许孩子气。
杨海安这才发觉，这位殿下，原来竟也是有顽皮的一面的。
“烽火！快看！是烽火！”
守卫的士兵忽然高喊起来。
凌昭和杨海安同时一惊，熟悉附近地况的杨海安脱口而出，“是咸水河口那边的堡寨！”
一个单独的堡寨约莫只有数千兵力，既是屯田也是防御，可河口处大部分的兵力是负责侦查的夜不收1。
“妈的，狗日的的蛮子！”一个小将士脱口而出。
“带轻骑营，我们前去支援！”凌昭看了一眼杨海安，“我去，你守着。”
“殿下！”
“守卫这里更重要，你对西北境况熟悉，和许关山总览大局，守住主营。”她急匆匆往城楼之下走。
“许凝！带骑兵营，跟我走！”
杨海安阻拦不得，只好看着凌昭以最快的速度领着五千人的轻骑，直奔咸水河口而去。
“总兵，这可怎么办？殿下这可是……”她将那些糙话咽进了肚子里，急得满脸通红。
“你是不是觉得秦王是刚上战场初生的牛犊子？只知道蛮力和冲动？”许关山缓缓走来，身后的苗刀显示着她亦随时准备待命。
眼看那五千轻骑浩浩荡荡破开了灰白的世界，马蹄之下宛若卷蓬飞絮。
赤衣银甲棕马，是这阴天之下最为亮眼的一点。
“是……何况那可是秦王，是如今我们兰州……”
“秦王虽然年幼，可从不是鲁莽贪功之人，否则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击破兰州官府上下沆瀣一气通敌叛国的黑幕，在兰州这一月，你看她落入过危机吗？”
许关山拍了拍自己这个副手的肩膀，粗大关节也已经冻得紫红。
“秦王年少，但锐不可当。”
杨海安觉得眼前这个秦王夫的祖母实在是对自家的孩子太过有自信了，到底是年纪大了，开始护短了。
凌昭带着一队轻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时候，河口堡垒前已经折损了不少大周将士了。
蛮子贯穿皮毛，而大周将士所穿着的血衣银甲，在落雪天里也显眼无比。
凌昭一把拽下背后背着的长枪，红缨在风雪之中宛若一点烈火，直直坠入那一群乌泱泱的西北蛮子的队列之中。
银枪一点星光，如流星一般横扫开面前的蛮族。
这是凌昭第二次直面北地蛮子。
不知是否是入冬的缘故，这些身着灰色皮袍的将士们越发显得像是一团团佝偻厚实的乌云。
手中长枪用力穿透了一个蛮族的胸膛，她咬了咬牙根，看到了那人耳上晃动的粗银耳环，和一张干瘪黑痩的脸。
凌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党项族。
党项族女人要更加高大粗壮，五官也更加深刻艳丽。
这或许是党项族今年刚刚吞并的小部落的士兵。
“殿下小心！”
凌昭倏然看到斜侧方急速飞来的一道箭簇，长枪在她手中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她的腰身弯折到一个近乎与马背平行的地步，胯下的马却依旧在奔跑。
原本直冲她而来的箭簇毫无意外地越了过去，最终落到了地上。
凌昭直起腰，看向了发射箭簇的地方，一枪扫开了扑过来的将士，胳膊用力，长枪重重将人打飞了出去。
“弓弩队！放箭！许凝，带兵，守住堡垒正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