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宸将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最后还往信封里翻了翻,里头掉出来了些许枯叶的残骸。
她盯着桌面上自西北千里奔波而来的枯叶,不难想象因为长距离奔波,枯叶本就干枯脆弱,小小的弯折扭曲都会使得它支离破碎。
凌昭信中没有一句说过一句自己的境况,只是讲述了在兰州的所见所闻。
八月的初雪和成片的将士残骸,刚流出的血液就能冻结成冰。
她讲述民生,商业,屯田,练兵,和战争,却不曾说过,自己曾经受到过多次刺杀,大病不过休息三日就再度启程,被吴曦逼至排外的西北军营之中,待到了现在。
那些关于凌昭的真正境况,都是从西北归来的崔奇正和太医丞一一叙述的。
凌宸静默了良久,这才抬起头,“去,传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兵部尚书,前来见我。”
即便凌昭一句不曾提起粮草之事,可今日呈上的西北陈情奏报,和她字字句句里深重的担忧,都足够了。
京中不知西北大雪冰封万里,可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第一次带兵。
若她终将成为将星,那么她做好后援,也未尝不可。
一旁随侍的太女官员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旁人都说七皇女从不懂讨好,嚣张跋扈不知掩藏锋芒,实际这位用力最巧,总能让皇帝和太女纵容满足她的愿望。
若说十八岁之前的七皇女还不过是个人人都可以扣一口黑锅,迟早完蛋的娇蛮草包,如今的秦王就好像突然转了性子。
背黑锅又有什么关系,天下众口铄金,舆论最好操控,但只要能让上头这两位相信,这位是清白无辜的,是她自己甘愿背的黑锅,秦王就永远不会输。
皇权至上,这世道,总有人要做被世人挨骂替皇上背锅的佞臣。
西北的军情一日比一日紧急。
八月末,北风萧瑟。
党项人以姓为部落,尚武而勇猛,近些年来急速扩张,已成大周的心腹大患。
凌昭在军情四起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西北军大多分散于各处固守,机动兵力不足。
而党项人常常各处骚扰,每一回支援,北蛮立刻撤退逃跑,徒费粮草兵马。
她与总兵、副总兵商议提出,野战游击的重要性。
大抵战兵在外,守军乃敢坚壁。
唯有城外兵力反击,堡寨和城池的守军方能坚守据点同时转移粮草财物。
九月初,党项族变本加厉,兰州附近村庄都有不同程度受灾。
九月中旬,秦王凌昭自请出兵,主动攻打驱逐党项一族,帝允。
太女监国,力排众议,另拨调粮草,支援西北,并亲拨钱款,准允西北增设堡寨,重修防御。
秦王下令,招募流民等参与防御壁垒修筑,以工代赈。
兰州卫组织数十次出击,秦王等年轻小将,分别率轻骑突袭党项等部落,闪电出击,每每打得这些部落猝不及防,均大胜而归,收复小半河西失地。
捷报传至京城之时,朝堂上争论不休的文官罕见地停顿了一瞬。
皇帝准允那传捷报的人进入金殿大堂,“来,你再大声的读一遍。”
那送捷报的人就站在金銮殿上,大声将捷报又读了一遍。
群臣皆屏息静默,垂首低头,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兰州卫轻骑大营歼灭北蛮部落士卒共两万七千余人,生擒部落首领三人,王与王君十人,收复百余里失地……”
皇帝转动着手中的戒指,嘴角翘起,一双凤眼之中满是笑意,高声道曰,“好!”
皇太女率先行礼叩首,“恭喜圣上,天佑我大周。”
一殿朝臣随后下跪,齐声恭贺,皇帝当堂直言,秦王乃天生将星,为护佑大周而存在,满庭官员无不附言应和。
数日后,右相门生苏半言弹劾西北军军用不菲,强行征战,致使国库虚耗,边境全民皆兵,无人耕种,边境村民流离失所;秦王贪功冒进,意图西北大军军权,或有不臣之心。
不少文官柬臣皆复议,而武将皆怒目而视。
“若是撤了西北军,谁打蛮子?真没有了西北军,那才多得是流民!咱们之前从不主动进攻!差点连兰州都丢了,如今秦王在外征战,收复失地,流民修筑边防,还能有一口吃的,堡寨多了,屯田自然也多了!你们还弹劾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文官却毫不退让,“往年不见兰州有何大战,本就是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我呸!”金吾卫大将军李愿听了当即打断了她的话,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克制斯文,“蛮子是不是骚扰边境不是事实吗?你们要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他们给赶跑,那你们现在就去西北说一个给我看看!”
“粗鲁!短视!我们自然也可议和!”
“议和?人家凭什么跟你议和?你给人家割地?还是给人家让利?你才短视!你才懦弱!”
眼看李愿又要捞起袖子,一群武官连忙上前拦住她。
“消消气消消气,这是言官……她们不懂……你要动手就晚节不保了,我们要用她们的方法跟她们讲道理……”
文武两方大眼瞪小眼,吵到最后不了了之。
皇帝当庭未置可否。三日后,苏半言被贬至西北环州为提举。
十月,党项人率二十万大军,大举南下,进攻环州。
凌昭为上将军,身带西北大军兵符,可号令西北大军,在没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亲率骑兵营和枪炮营,支援环州。
杨平所在男兵营,在许轶的带领之下,长途奔袭,绕后侧方薄弱处偷袭,并派遣出斥候,摸清了党项人粮草所在之处。
深夜火烧敌军粮草,并成功脱身。
后勤保障不足,使得党项人无法长时间鏖战。
凌昭将西北二十三军的分作两拨,原西北将领带兵正面应敌,只求守住防御关卡,不丢失阵地,自己亲率七万兵马绕后。
是夜,西北的朔风将军旗吹得猎猎作响。
凌昭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篝火,有一口没一口啃着干粮。
“看你这几天跟打了个鸡血一样。”许轶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碗肉汤。
凌昭率军,麾下都是敢莽敢冲的年轻将领,胆子也大,大多敢开一开凌昭和许轶的玩笑。
两人只是在篝火旁静静坐着吃饭,不远处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吹口哨声。
张扬霸道的秦王为勇帅,清冷寡言的秦王夫为猛将,两人与军中将士同生共死这么长时间,也终于在西北军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