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的秦王府,即便当初规格削减了许多,依旧这京城之中规模最大的王府。
而皇帝还特地着人从宫中的梧桐林移栽了一株百年老梧桐,这是皇室皇女的身份的象征,也是格外受宠的皇女才能有的殊荣。
秦王不爱花草,林子倒是种了不少,大片的竹林和松柏,旁人是后花园,到了秦王府,便是林园才算得上名副其实。
但没人知道这林子的真正作用。
松柏林和灌木丛,消音最好。
凌昭走路一向快,人高腿长,频率还快,身后的随从要是没有功夫,都不一定能跟上她。
念一偷偷看着径直在林间穿梭的主子,已经是秋日了,竹林落叶更多,一路落到了人的肩头和鬓发之上,黑色劲装之上,就添上了些许疏冷的江湖气。
但她知道,眼前这位,绝非什么江湖浪子,而是当今朝堂之上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亲王。
可偏生这样的亲王,日常处世总带着漫不经心的洒脱,最常说的话也不像是个王,倒像是可以一起下差喝酒聊天的姐妹。
“念一,初十,一共几个人啊?”
“回殿下,可疑的有十七个,已经审过了第一遍,确定的有三个,有顾家的,崔家的,还有齐王的人。”
凌昭嚯了一声,回头笑睨了眼回话的初十,“咱们这王府,藏龙卧虎啊。”
初十比念一更内敛寡言,是松明带出来的人,如今明面上也是秦王的贴身随从而已。
竹林的中央有一连排的平房,三个人走到那门口,自有佩刀的府兵给开了门。
若是有人曾经有幸去过诏狱,便可知道,这一长条的屋子摆设布置,几乎和金鳞司诏狱一模一样。
刚一掀开帘子,一股闷热的气味就熏到了人的面门之上。
念一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不是和你们说了主子下午过来吗?苍术没烧起来?怎么办事儿的?”
“初十动过刑了?”凌昭倒是没介意。
“没见血。”初十言简意赅。
“没大事,一会儿再点起来吧。”凌昭笑笑,“初十,先告诉我,第一个把话传给王夫知道的人,是哪个?”
初十垂首,“主子稍等,我这就带人过来。”
早有人给凌昭端来了圈椅,凌昭却没坐。
转身走到了陈列着各样刑具的墙前,“初十,先把所有人都提过来,给那个多嘴的,灌毒吧。”
诏狱的灌毒,自然不是只灌毒药,是灌毒后解毒,再灌毒,反复如此,让旁人看着,自然也有警示意味。
凌昭一面说着,一只手却已经熟门熟路拿上了松明放在桌上的工具包,神色玩味。
即便离间不成,可总这样可不行。
信任可以被许多堆叠起来的细节消磨殆尽,她不会允许有人随意消磨许轶的感情。
竹林中竹叶飒飒作响,再撕心裂肺地声音,一层层被竹叶回挡,再到外头已经只有竹林风声。
小苗追着一只猫跑进竹林,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听,那声音还有些熟悉,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壮着胆子循声走了过去。
“谁!”门口的卫兵听到了动响,一手拔出了佩刀。
小苗在见到那一排房子前的两个守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只怕这是秦王府之中自己不能踏足的地方了。
他慌忙想要回头跑,可守卫又怎么会轻易放人离开,直接将人抓了进去。
如今府内的大清洗刚刚开始,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另外人来查看情况的暗子。
小苗慌忙叫喊起来,“我是王夫的陪嫁,你们不能这样!”
“陪嫁?那就是外人了,更要查!”
两个护卫将人拖进屋子,小苗一眼看见了那屋子之中挺直的黑色身影。
原本是熟悉的身影,可此刻那位总是笑着和他说话的秦王一手捻动着佛珠,一手拎着剔骨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唇角扬着笑,桃花眼却不带一丝笑意,雾沉沉的。
小苗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因为被架住而无法挣脱。
他怎么也没能想明白,那个对着自己小郎君总是言笑晏晏的秦王,如今在昏暗的屋内,可以是双手鲜血淋漓宛若人间的活阎王。
他慌乱地看向那刑架之上,却发现那个人正是和自己一道过来的,许府的一个家仆,怪不得昨晚就没有回屋子。
甚至前一天,那人还曾和他一道吃王夫赏下来的点心。
凌昭挑了挑眉,“小苗?怎么抓他进来了?”
她的语气只有疑惑,但小苗却已经心跳如雷。
“殿下饶命,我只是,我只是……”
“你说。”凌昭看向了守卫。
“殿下恕罪,是这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们觉得不对,所以才将人带进来了。”
凌昭在转眼看向小苗,“你为什么来。”
“我,我追着一只小猫过来的,殿下,我真的不是探子……”
小苗慌乱地解释道。
屋内灯光只有一盏,蜡烛的光线忽明忽暗,照得凌昭那张一贯艳丽的脸也更加冷硬。
凌昭盯着小苗看了一会儿,“你是第一个跟着阿轶的。”
她说的陈述句,语气不无惋惜。
“你不该来这里的。”
小苗忽然心跳空了一拍。
被这么一打岔,凌昭没了亲自动手的兴致,“把人都拖下去吧,若是还不说的,就让他们亲自试试。”
她扫了一眼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却已经吓得抖若筛糠的十几人。
“本王最后好心提醒你们,诏狱的十八道刑罚,没人能撑过去,你们大可以忠于你们背后的主子,但你们的主子手中你们的身家性命,可是更不值钱。”
叮当一声,剔骨刀重新落回了铁盘中。
早有人准备好了凉水,凌昭将手泡进铜盆里,原本清凌凌的水一下子染成了血色。
烧苍术的烟缓缓升腾起来,有人出声询问,“那这个人,怎么办。”
凌昭接过念一递来的澡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吓得失了力气瘫软在地的小苗,“你回去,找你的主子,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包括我在对谁用刑,我不会动他的人。”
原本早已灰了心的小苗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跪在地上接连磕着头,“多谢秦王,多谢秦王。”
凌昭看着小苗连滚带爬的离开,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清洁着这双手,指缝和掌纹,一丝不苟,一处不能落下。
她这双手,可以沾染血迹,但必须洗得干干净净,才好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