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轶一贯是平和的,越是平和的人,就越能看出旁人的波动与难堪。
李正德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人时,自己总是好像低人一等。
明明早在西夏的时候,他就着人打听过襄平侯的生平。
此人乃是武将家不受宠的嫡子,因为遇上了秦王才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秦王夫,我们身为男子,难道只有通过女子才能建功立业吗?”
许轶没想到李正德上来就来跟他讨论人生来了,但依旧淡然回道,“看来三王子并不以为然。”
“凭什么,男子不能为领袖,就算生命短暂,但我的能力,足够绵延西夏百年太平,这样也好过一个庸碌之人,在五十年之后就将国土丢失,来得更好一些,就如同,襄平侯,你就真的对自己的封号满意吗?”
襄平,襄助平西,亦或是襄助太平,总归襄字在前。
他是助手,也仅仅是助手,一个襄平侯,或许都是因为凌昭才受封的。
许轶放下手中的建盏,将手放在膝上,直视着那双鸳鸯眼,“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满意得很,我的愿望,如同我的封号。”
襄助秦王,就是他的愿望。
“你不会懂的。”他直白地说道,“三王子您,或许一生都不会懂的,我们不需要将彼此的观念强求对方的认同,您说对吗?”
许轶知道西夏人说话直白,故而并未兜弯子。
一旁的包厢之内,静静坐着玄衣女子抬起手,无声地遮住大半张脸。
她在笑。
李正德永远不会知道,从前的许轶,是圈子里这一辈少有的早熟有成,混迹官场一路亨通的青年,也是许家未来的支柱之一。
她凌昭何德何能,能让许家大少爷,成了她背后的助手。
可许轶就是甘愿,做了秦王凌昭的贤内助。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正德有些失望,“我原以为,你会是大周,最理解我的一个人。”
“不,你错了,我们从来不一样。”许轶垂眸,“三王子,今日见我,就是为了问一句这个吗?”
“不,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我是同类,只不过现在看来,我们是无法合作了。”
许轶将建盏往前一推,“大周有句古话,非我族类。”
他微微一笑,“其心必异。合作,咱们是不可能合作的。”
李正德没料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脸上有一瞬间的暗淡。
“你能代表秦王的意思吗?”
“自然。”许轶含笑,漆黑的凤眼中是笃定的光芒,“我与秦王,夫妻一体。”
李正德一噎,再无话可说。
临走前,他站起身,对着依旧坐着的人说道,“秦王夫,我们打个赌,我的未来,会比你风光。”
待人离开之后,许轶从容地起身,走到了一侧不易被人发现的暗门之前,轻轻扣了扣。
门被茶馆老板打开,里头的玄衣女子撑着头含笑看着他,眉目含着一抹戏谑。
“很开心?”许轶意外地挑了挑眉。
凌昭点了点头,“开心,怎么不开心。”
许轶眯起眼睛,往里走了走,门自动关了。
“你觉得李正德会不知道你在旁边?”
“就算他知道,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凌昭伸出手,许轶顺从地将手放在她的手中,被她拽了过去。
许轶也跟着笑,“若是他回去,当真成了西夏的新王呢?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算计了。”
“本王就是算计他了,他也不敢说,也不敢查。”
凌昭曲着膝盖,饶有趣味地把玩着那只骨节都泛着粉色的手,“尊严只在剑锋之上1,对吧,小侯爷?”
她只有逗他的时候才会这么叫,许轶无奈地看着她,“怎么了?”
“真的不后悔?”
“我是为你而来的。”
男子声音低沉缱绻,总是将情话说得缠绵,让人容易深陷其中。
凌昭深吸了一口气,“万一我们一辈子都回不起,你也不后悔?”
许轶反手将她扣住,“凌昭,咱们不是说过了?来都来了,我愿意的,你是我存在的意义,那么我对于你来说,也同理,不是吗?”
凌昭看着眼前的人,是真切的,但又好像太过虚幻了。
“为什么?值得吗?”
许轶知道凌昭的安全感极低,可每次那张艳绝到足以掌控天下的脸,吐出这么小心翼翼的不确定的句子,依旧让他心酸。
美貌不是凌昭的武器,反而是她一直以来的负担。
她对于所有获得的感情,都带着天然的怀疑和不确定,仿佛她就不值得一般。
可她本来就该是值得的。
许轶用力地握紧她的手,“你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
他不是世间最好的,但他一定会为了凌昭,成为最好的。
凌昭抬头,看着那张罕见郑重的脸,他的双眸一贯漆黑,本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可此刻目光恳切又炙热。
原来月亮不是凉的。
只有人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