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雪停了,却更是冷的时候。
等到人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片慌乱之声。
顾正琏刚走到秦王跟前,说了一句话,秦王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许轶将人抱起来的时候,顾正琏被眼前青年眼中的怒火吓得不敢说话。
平日里见到许轶的时候,从未见过他如此肃杀的脸,黑沉的凤眼眼底涌动着的是滔天的怒意,只是一眼,就足以叫人退避三舍。
凌昭的确早就已经透支了,几天几夜不睡,消耗的可不只是体力。
“顾大人,本侯一向敬您是长辈,不敢多加得罪,可您如此相逼,难不成顾氏一族,当真是连大周的亲王,都敢随意呵斥,不屑一顾的吗?”
许轶的声线向来冷清,此刻在众人面前说出来,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青衣男子抱着苍白无比的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大步走向了一旁的宫室之内,一路不曾假手于人,一脚踹开了那侧殿的殿门,将人放在了榻上。
他摸上凌昭的额头,才发现一片冰凉之中,唯有她额头滚烫。
“太医呢!”
“昨夜皇上已经让太医在后殿值守了,马上就到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两个值守的太医就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还是凌昭和许轶的老熟人。
“邪风入体,加之透支过度,实在有些危险,只看这烧能不能退下来了。”
太医把完脉,顺便看了一眼秦王的膝盖,“至于这膝盖……只怕得将裤腿撩起来才能判断一二,但最好,还是秦王醒着才能知道,究竟如何……”
许轶牙根都要咬碎了,不知道是为了凌昭如今的境况,还是因为凌昭如此倔强地苦肉计,还是为了自己的无能。
凌昭可以有一百种方式受斥责,偏偏要选最壮烈的这一种,只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都知道,她是被厌弃的。
他强行打起精神,安排好车马和随从,凌昭不是后宫之人,之后还得出宫医治。
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小七家的,你给你自己也看看,你也站了一晚上,刚刚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凌昭都倒下了,你可不能。”
五皇夫拉了一把想要离开的太医。
许轶看了看那个太医,还是点了点头。
“秦王夫幼受苦操劳,本就难以有孕,秦王嘱咐我给您开药调养个三年五年再说,如今征战过后又如此受寒,只怕伤身更甚,五年也难调养啊。”
太女夫一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瞳孔倏然一缩,目光从许轶的脸上挪到了榻上的凌昭身上,来回转圜许久,大脑一片嗡然。
“这事儿凌昭和我说过。”皇太女刚好走到了他身后。
太女夫不可置信地回头,“你知道?”
“我知道。”皇太女神色很冷,“小七和我说,晚点生孩子好。”
太女夫有些恍然,“可是……”
“你是看着凌昭长大的,她已经让了很多了。”
凌宸越过她,走上了前。
只有这时候,太女夫才明白,他前段时间,错的有多离谱。
屋内只有秦王夫妻和太医四人,如今凌宸进来,气氛却也没缓和到哪里去。
许轶喝完特制的暖身姜汤,转头看着早就烧得不知日月东西的凌昭,忽然有些麻木。
凌昭,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能利用。
他偏偏还不能在这时候和她生气。
“等阿昭好了再送回去吧?”太女轻声问询道。
念一和初十进来的时候,太医的药童也刚好跟着进来。
退烧的药方,初十刚刚看过,她伸手接过药碗,“我来吧。”
药童对着冷冰冰没有丝毫表情的人有些害怕,犹犹豫豫地没有交出去。
念一见状弯下腰,“我们是秦王的贴身随侍,给我们吧。”
初十直接伸手,将那碗汤药端起,一手取了一旁的勺子,将汤药盛起来,尝了一口,随后立即吐在了地上。
念一立刻将那药童控制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初十,“有毒?”八壹中文網
初十是松明的徒弟,对各类毒药的味道都十分敏感。
“不是,多了一味药,高烧之人,再服下去,不光不会退烧,反而会持续高烧……”
许轶闻言脸色顿时铁青,皇太女和太女夫更是吓得站了起来。
“找太医来!”
“不行,宫中人多眼杂,不安全……”
“控制所有内侍,去找……”
陈允忽然走了进来,“皇上听说了秦王昏倒的消息,说,请秦王回府医治,在身体没好,没想知道错之前,不许出府。”
太女夫闻言脱口而出,“这如何使得!小七还在发着烧,不能受风啊!”
陈允垂着头,“还请,秦王移驾,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太女夫咬着牙,险些就要说出大逆不道之词。
许轶却出奇的平静,“知道了。”
他亲自将凌昭用兜帽和大氅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再将人抱上,一出侧殿门,天色阴冷,积雪已经成冰。
许轶和凌昭进了马车,念一和初十彼此看了一眼,正在犹豫之际,听得马车里头传来坚定的声音,“初十和癸六留下,一会儿姚蕴,会来彻查此事。”
赤羽卫办案,只要得了当头两位的允许,就能深入宫禁之中。
皇太女点了点头,“我会让赤羽卫接手。”
马车平缓地驶在宫道之上,厚重的毛毡门帘之内,蜷缩在皮毛大氅之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老娘安排的车还挺宽敞。”
许轶眉头都没动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被你焐得要背过气去了,所以醒了。”
凌昭笑吟吟地开口,只是眼睛依旧还是半睁半阖着——她太困了。
“你还烧着呢。”许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
可凌昭和许轶做了一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是生气了。
“生气了?别气了,我接下来,要歇好一阵子呢,一直在秦王府陪你,你不开心?”
许轶冷笑,“我真是开心的要死掉了。”
修长的手费力地挤出将她裹得如同蚕蛹一般的大氅之内,顺利地抓住了许轶温热的手。
“那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难受的。”
凌昭的声音有些干涩绵软,落在许轶耳朵里,却滚烫又窝心。
他转过头,狭长的凤眼一片通红,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凌昭,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太喜欢你了,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一面说着,还是倾身过去,将那圆滚滚的蚕蛹抱进了怀里。
“我真的要气死了你知不知道,答应过我的,你全忘了。”
许轶声音嘶哑,含着刻骨的愤怒,又好像是带泪的爱意。
“我知道,但我必须要做。”
凌昭轻轻用脸颊蹭了蹭许轶,像是做错事了之后过来安慰主人的猫。
不过是一点伤痛而已,但她退的这一步,是整个棋局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