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回了秦王府，见着许轶只说了一句话，“准备收拾好东西吧，咱们出去度个蜜月。”
许轶心领神会，“你向母皇自请去看守皇陵了？”
他摸了摸凌昭袖下冰凉的手，“其实，还可以北上，驻守北疆的。”
“到底是沾了军权，只怕有心人依旧能够做文章。”凌昭长长出了一口气，骂了一句，“终于他娘的把这担子卸下来了。”
她这些时日马不停蹄地审讯查办搜捕，金鳞司新从户部饶来的账房先生都能坐满一个屋子，几乎一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满脑子是交错纵横的关系图网。
顾家除却顾正清以告老为结局全身而退，其余人都被凌昭查出来了大大小小的罪名，革职查办的不下两手之数，崔家更是倒得彻底，只有偏远的旁支没有被牵连。
而崔、顾两家下属的门生，被凌昭挖出来罪名的也不在少数。
朝廷的大换血，得益于她的大刀阔斧，若是徐徐图之，只怕老娘和皇太女两任皇帝熬下去，都不一定能全部清除。
凌昭是心甘情愿接了这个锅的。
五月中旬，秦王凌昭携秦王夫，率若干黑鳞卫，前往看守皇陵。
京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人偷偷放了好些爆竹，像是请走了一尊年兽一般。
只有皇太女在得知凌昭早就自请看守皇陵之后，默然许久，着内侍省选了许多用得上的物资，送去了皇陵。
山上清苦，也只得茹素，只怕去上一年半载，人都要瘦许多。
一向和凌昭不对付的老三，等凌昭启程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一时心头哽塞，想去找皇太女，可难得动了动脑子，终究没有去找凌宸，而是提着酒，拐了个玩儿，去找了老五。
“你说，咱们姐妹之间，到底谁混得最惨啊？”
老三猛然放下酒杯，勾着老五的肩膀，大着舌头问道。
不等老五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老大，她是第一个出生，一出生就是世女命，后来又是太女命，直到小七那个兔崽子生出来，我才知道原来咱们老娘可以这么宠爱一个小孩，怪不得元君拼了命也要把人生下来，那就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谁都不敢惹她，谁都要排在她后面。”
“可我现在看透了，所谓的帝王宠爱，到头来都是要还的，你看看小七现在惨的，守完边疆守皇陵，刀尖儿上舔血的活都归她。”
“咱们啊，虽说不得老娘喜欢，但至少不至于还这么多东西回去。”
老五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咱们也没本事还回去。”
凌昭是大周将星，凌宸是大周未来的仁君，唯有她们两个，是真混子。
混子也好，只不过有活儿的时候跑个腿，没活儿的时候看人眼色过活，给的差一等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老五你这人说话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凌晞砸吧两下嘴，“皇家啊，连亲生的女儿都能利用，骨肉亲情，在皇家就是个笑话。”
老五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可和我没关系。”
她仰头饮尽杯中的酒，苦笑一声，“混得最好的我不知道是谁，混的最惨的，我知道。”
“谁啊？你自己？”老三迷迷糊糊接话。
“不，是老四。”老五扯开嘴笑了笑，“她贪图她不应该拥有的东西，所以把自己有的也都白费出去了。”
一提到老四，老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你说的对。”
老四如今什么样子，他们都心里有数，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甚至还被扯出旧账来，一辈子在床上养病的废人临到头还要被鞭尸一般，谋害姐妹，通敌窃国，如今已经被废黜为庶人，但还留着王府允其居住，也不知道是真关切，还是杀人诛心。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平时有多少能耐逗老娘开心，到头来，老娘心里只有江山社稷，我们都不过是工具，工具啊！”
老三呼出一片酒气，转头靠在老五身上，一头栽倒。
“苦啊，我心里苦啊，老五，你也懂吧？”
凌昕用胳膊接住老三的头，将她挪到桌上趴好，这才悠悠地拿起酒杯，举起来抿了一口，苦笑一声，“生在皇家，谁人不苦？”
就看自愿看守皇陵的凌昭，当了快二十年太女的老大，都苦得连吃黄连都只怕是甜的。
在所有人眼中只怕苦得不得了的凌昭此刻却在皇陵的后山上，优哉游哉地酿青梅酒。
“我让白年收下了几个会务农的门生，回头找一找那些野稻，看看能不能筛选出来些好的拿来杂交。”
凌昭一面说着，一面将冰糖尽数倒进去，转头问许轶，“你说，这么多糖，够吗？会不会不够甜？”
许轶摇摇头，“够了，你不是不爱甜？这么多正好。”
两个人合力将青梅酒封坛放回地窖内，转头一起坐在房梁上看月亮，他们只穿着寻常的棉布素服，袖子都如同贩夫走卒一般挽起来，头上只用发带系着，却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我喜欢这里的日子。”
许轶一面说着，一面偏头，看晚风吹过凌昭额前散碎的头发，自然地抬手替她掖至耳后。
“这里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
“人人都说守皇陵是清苦的冷差事，我看也好得很。”凌昭接口道。
“你是当真这么觉得，还是就为了附和我？”
许轶故意问道。
凌昭的手伸过来，指尖还带着酒气，绕过他的指缝，扣住了他的手背。
“我常常幻想，天底下只有我和你的日子，现在也算，是圆梦了一半。”
人间纷扰与他们无关，避世之心，在尘世之中。
他们此刻心里干干净净，此时此刻，在山野烂漫之中，只属于彼此，短暂却又是永恒。
凌昭从没有后悔过成为一柄快刀，因为她的心，早在许轶吻上她的那一秒起，大约就已经滚烫起来，容不下任何旁骛。
想要活得好，一个知道进退的刀，才是一把所向披靡，能反复使用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