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你的东西收到没?”
周申申打开邮箱,下载,一个名为游戏人设的压缩文件跳出来。
她在书桌前坐下,换了只手拿电话。这个活她最终还是接了,毕竟要交房租,丁辰很体贴,说你先改剧本,这个不忙交。
“那游戏你玩了吗?”丁辰在电话里问。
“玩了。”申申打开文档仔细阅读,人设做得并不细致,有些只有一两个关键词,根据这些写对话倒是不难,但很琐碎,看来工作量不小。
“感觉怎么样?”
“很诡异。”
“怎么诡异法?”
“系统竟然给我匹配了一个二百五。”
“什么样的二百五?”
申申停下鼠标,认真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皱着眉说:“不仅二百五,还是个自恋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人设?”
丁辰咯咯笑起来:“你试试看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刚挂电话,忽然“啪——”一声,停电了,周申申拉开窗帘,对面单元楼的窗口还亮着光。捣鼓半天自家电表也没反应,这么晚了她不好意思去打扰房东,想着睡一觉明天再说。
忽然手机响了,申申一看是杨老师来电,杨老师很少直接给她打电话,申申不敢耽搁赶紧接起来。
“小琳做的场景表你看了吗?”杨老师火急火燎地问。
“还没,怎么了?”
杨老师气不打一处来:“我一个月以前就交给她了,拖到昨天才给我,我没时间检查就直接转发给统筹。人家刚问我是不是发错了,我打开来一看,差点没被她气死!随随便便写了几个场景就敷衍了事。”
电影开机筹备最重要的是做顺场景表,用以确认有多少场景,分别在哪些季节体现,日戏夜戏的场次。正常来说,统筹需要编剧给他们一个工作本,这个本子可以不是定稿,但场景场次最好不要有变化。
但现在周申申他们遇到的问题是,精益求精的导演前不久提出修改意见,剧本改动很大,而另一边筹备工作又一刻都不能停。
因此做场景表的重任就落在了编剧头上,毕竟需要改动的场景都还在编剧脑子里。但是编剧没有三头六臂,编剧需要专注到剧本内容的创作中,这些额外的、琐碎的工作极其分神。
小琳是今年才加入工作室的,对杨老师颇为不满,私下吐槽杨老师谁都不愿意得罪,她认为这些事情杨老师明明可以强势一点挡回去。
“统筹那边急着要,阳阳发烧了,他爸爸在出差,我实在忙不过来。”杨老师声音里充满难为,“你今晚方便吗?实在不行……我让阳阳外婆过来……”
家里黑漆漆的,只有笔记本电脑泛着莹莹亮光,申申犹豫了片刻。
“方便的,您发我吧。”
夜已经深了,周申申抱着电脑出门。
夏日的暑气渐渐消退,风吹拂在皮肤上不冷不热刚刚好。申申坐在微弱的路灯下,将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字,旁边是废弃了的小区岗亭,地上有个插座刚好可以给她的电脑充电。
申申专注工作浑然不知时间流逝,不知过了过久,她顺手拿起手机,“heartbeat”还在后台运行着,她正打算退出,忽然看到聊天页面上出现一条系统消息。
【时空已连接】
周申申不知何意,打字问:“什么时空?”
没有回复。
莫名其妙嘛,她懒得再研究,放下手机继续工作。忽然头顶一黑,整个小区的路灯都灭了。
今晚怎么老停电?
幸好短暂的几秒后,灯光又重新亮起,申申松了口气,她摘下眼镜疲惫地捏捏眉心,随意扭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
她三百度近视,模模糊糊看见那人个子很高,身材修长,从上到下都是一身黑,仿佛要融进夜里。
周申申重新戴上眼镜,模糊的人影瞬间清晰。他戴着口罩,鸭舌帽压得很低,又拉上卫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简直怀疑他要去抢银行。他高高举着手机四处转,好像是在找信号。转了一圈,又失望地把手机收起来。
南臻迷路了。
他平时去哪都有助理经纪人跟着,几乎不可能独自出门,除了夜跑。南臻很享受夜跑的时刻。深夜三四点,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独身一人在黑夜里穿梭,只有微弱的路灯陪他,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从家里出来,跑了没多久,手机震动一下,是“heartbeat”里有一条新消息。
对方问:“什么时空?”
南臻不懂,打了个问号过去,放下手机路灯就坏了,穿过一片黑暗的街道,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迷路了。
好像是个老式的居民楼,他从没来过,手机竟然也完全没信号。他转悠半天,忽然看到一个坐在地上的女生,犹豫片刻后,他压低了帽子,迈腿向她走去。
“你好,请问你泉水山庄是哪个方向?”
女生看上去年纪跟他差不多,穿了件皱皱巴巴的睡衣,齐肩短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圆框眼镜并不适合她,看上去有点呆。
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
南臻也不急,想着过会儿天就亮了,再找个人问问便是。他优哉游哉地四处张望,忽然发现女生时不时回头看她。
回头,欲言又止。
再回头,满腹心事。
南臻对人们脸上的这种神情太熟悉了。
“想合照是吧?来吧来吧,动作快点。”
他淡定地坐到周申申旁边,娴熟地露出营业微笑。
周申申却没有如预期那样拿出手机,她望着这个自来熟的男人,防备地往后一退,很有礼貌地说:“你能不能走开?我写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站在我身后。”
……
南臻噌站起来,讪讪地。
真丢人,幸好没人看到。
有眼不识泰山的丫头,我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跟我说“你可不可以走开”了。南臻默默挪到路灯下,悄无声息将口罩拉下来,故意清了清嗓子。
“咳——”
没动静。
“咳咳——”
还是没动静。
“咳咳咳!”
最后一声几乎是用吼的,把周申申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南臻昂头,总算看清楚我是谁了吧!被打脸了吧!来求我要签名呀!然而,周申申面无表情地在南臻脸上停留了三秒,一声没吭低头继续地敲字。
这都没认出来?!你多少度近视?
南臻不服输的劲上来了,他哗一下摘掉了帽子,蹲到申申旁边,贱嗖嗖地把脸往上凑,压低了嗓子说:“其实我是南臻。”
周申申眼睛还盯着电脑,百忙之中抽空扭头瞥他一眼,心不在焉地问:“你谁?”
南臻惊了,竟然真的不认识我?
这年头很难找到不认识我的人了。
“南臻啊,你没听说过?”
“你很出名吗?”周申申终于停下来,眨巴着眼睛问。
你不认识我就算了,不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过吧?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今娱乐圈最红的就是我!”对方还是没反应,南臻怒了,“你上网搜南臻,东南的南,臻于至善的臻,立刻马上一秒都别耽搁!”
申申说:“我没网。”
“用手机。”
“这个月流量用完了。”
南臻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你踩着我东西了。”申申说。
南臻低头,发现自己踩着一叠文件,他捡起来递给她,随手一翻发现竟然是剧本,抬头问:“你是演员?”
周申申摇头:“我是编剧。”
南臻更加不可思议:“你是编剧你不认识我?!”
你哪个村的编剧?!你们村没通网吧!
南站凑近了仔细看她,小姑娘白白净净,五官十分清秀,南臻不禁思考,难道真的是贫困山区来的村姑?
也许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对,一定是这样!卖了家里唯一的牛才凑够钱来到大城市,每天拼命工作,没时间看电视,连手机流量都舍不得用。
这样一想,南臻有点可怜眼前这个小编剧了,他无比同情地说:“你现在是不是过得特别辛苦?”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鼓励地搂搂她:“没关系,会过去的,我也经历过这些。”
完全没留意臂弯下的女生一头雾水。
南臻决定大人有大量不怪她了,他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你记住我这张脸,有朝一日能请到我,你的戏才会火。”
在无声之中他们四目相对,周申申感觉整个黑夜都在震动。
月光落在他堪称完美的脸上,男人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星辰与波光,连路过的风也忍不住停下来。她看着这张令人沉醉的脸,心想:
妈妈,我碰到了一个英俊的神经病。
不对!
周申申瞬间回过神,英俊的神经病也很危险!
为了不刺激他,申申点了点头,并郑重地向他保证:“好,我一定记住你。”
神经病心满意足地走了,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他来时那样。
第二天一大早,南臻被严谨的电话吵醒。
昨晚很奇妙,他离开没多久街边的灯突然熄灭一下又重新亮起,他走着走着就找到了回家的路,一切仿佛一场梦。
南臻接起电话时还有点不高兴。
“干吗?”
“起了吗?车到地库了。”
“啊?”
“我夜里给你发了信息啊,没看见?易导想见见你,你赶紧收拾收拾。”
南臻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我不想演了。”
“为什么?”严谨惊讶。
南臻语气无所谓:“觉得没意思。”
严谨太了解南臻了,他沉下声音到:“你听我说,这回咱们踏踏实实在剧组呆四个月什么活儿都不接,口碑一定能翻身,你也别有压力,今天就是过去跟易导随便聊聊天。”
南臻听完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严谨赶到时,南臻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刚才的低落仿佛不存在。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又是天生衣架子,随便收拾一下都很亮眼。
南臻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路上遇到个能反光的东西他都会停下来照一照,如果去荒岛只能带一样东西他会毫不犹豫选择镜子。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额前的碎发,自恋无比地说:“啧,谁会忍心拒绝这张脸。”
严谨想想这话也没毛病。
电梯门开,南臻走出去,腰板挺得更直了。
前台上来迎接说请稍等片刻,说着将他们带去会议室。南臻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会议室里有个展示柜,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奖杯。
十分钟过去,人还没来。
南臻隐隐有些不爽,他一向走到哪儿别人都不敢怠慢,很久没有这样等过一个人,向来都是别人等他。严谨把南臻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见南臻一站起来,立刻警觉地说:“你别闹脾气。”
南臻耸耸肩:“我去卫生间。”
“你跟他去。”严谨冲助理使了个眼色。
没等助理反应,南臻开门走了。
公司不大,出了会议室就一眼看到卫生间的标志在通道尽头。南臻优哉游哉走过去,路过一间办公室,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有点耳熟。
南臻倒退两步,转头。
房间里一个女人站在窗边打电话,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电话那头交代了什么,她轻轻点点头。
南臻乐了,这不是昨晚那个有眼无珠的乡巴佬吗。
昨天穿件皱皱巴巴的睡衣就出门,今天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样。
她穿了件oversize的西装,搭配剪裁得体的连衣裙掐出腰身,再往下是一双让人移不开眼的修长美腿,短发别在耳后,整个人干练不失娇俏,她身上配饰不多,只有左手手腕上戴了块表。南臻平日里泡在名利场里,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
“哟,又见面了。”
南臻抱着手,靠在门框打招呼。女人闻言转身望向南臻。
她眼神挑剔地从上到下对南臻打量一番,然后不紧不慢地挂断了电话:“好的导演,那我先挂了。”
“回去查明白我是谁了吗?”南臻扬扬下巴,戏谑地问。
她站在原地没有做声,挺拔而优雅,有种不动声色的气场,脸上冷若冰霜令人不敢靠近。
五官没变,却跟昨晚见到的她完全不一样。
南臻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卫生间在那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严谨果然还是不放心跟了出来,他说着,转头看见屋里的女人,愣了一下,立刻惊喜道:“原来小周导也在,你们已经认识了?”
女人将目光从南臻身上冷冷移开,对严谨说:“不好意思,易导身体抱恙,今天我们先聊吧。”
说完起身走出门,擦身而过都懒得看南臻一眼。
南臻还愣在原地。
“你跟人家说什么了?”严谨察觉到不对劲,赶忙问南臻。
“她是谁?”南臻问。
“她叫周申申,你别看她年轻,在易束身边跟了好多年,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导演。”
南臻感到急需一个马桶将头塞进去,昨晚自己对她放下的豪言还声声在耳。
——你记住我这张脸,有朝一日能请到我,你的戏才会火。
现在是我求着要上人家的戏好吗!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严谨问。
“我、我昨天还见过她。”南臻结结巴巴地说。
严谨一脸问号。
“昨天?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就在我家附近,我出去跑步,她蹲在路边写剧本,特别落魄,不对,她不是编剧吗?”南臻越说越糊涂。
“你眼花了吧。”严谨不以为意,“快过去,别让人家久等。”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映衬得南臻的脸色越发惨白,一场暴雨突如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