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脚下车水马龙,夜已经深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五光十色的霓虹里,再黑的角落也被掩盖在这耀眼的光华中。这里是城市最繁华的中心,高楼鳞次栉比,巨大的电视墙上正在播放南臻的广告。
南臻手持钻戒对着镜头深情地说:“每个人都是一颗孤独的星球,我会跋涉亿万光年来找你。”
他眼中深情款款,那款戒指因此卖到脱销。
南臻想起去年他去法国见这个品牌的创始人,是一对结婚六十年的老夫妇。他们在庄园里喝酒,那天南臻喝得有点多,他站在二楼的阳台吹风,望着下面一排排整齐的葡萄藤对老人说:“我很累。”
他微醺着扯开领带:“六年里我只休息了五天,有很多只手推着我往前走,有时候我在想我只是一个工具。”
南臻鲜少抱怨,也许是因为那晚夜色不错,老人选的酒让他心情愉快,也许是身在异国他乡,也许只是因为他醉了,不正经的人只有在喝醉了才会说出真心话。满头白发老人对他说:“年轻人,我听他们说你是中国最红的明星,你的困境我无法体会,”他用不太标准的英语说,“但我想以后你会遇到你爱的人,那时你会感激自己年轻时的努力。”
他回头看了看屋内的妻子。
“你怎么确定是她?”南臻问。
“我跟你说个故事,”老人笑着说,“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厉害,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被她气到睡不着,可她居然在旁边睡得很香。我越想越生气,决定跟她分手,我拿出箱子收拾行李,突然听到床上‘‘噗——’的一声,她居然在梦里放了个屁!那个屁太响了,连她自己都被震醒,弹起来坐在床上看我,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南臻和老人一起笑得弯下腰,老人继续道:“我相信会有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们能看见对方最真实的样子,然后再也不想放开手。”
“那完了。”南臻将杯子里的酒晃悠两下,优哉游哉地说:“别人我不清楚,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吗。”他表情戏谑,眼底却藏着很深的倦怠和落寞。
“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真实的样子。”他淡淡地说。
天台上的风吹得人越发清醒。南臻拿出手机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很多人都在为了今天的拍摄加班,他不可以再任性。
目光无意间落到手机里的星球图标上,那上面有个小小的3。南臻打开,里面有三条留言。
“在吗?”
“请问这是一个真人聊天软件吗?”
“不好意思,我好像搞错了,以为是个游戏。”
南臻不明白什么意思,风吹得他的头很疼,他不想再为此费神,想也没想长按图标准备删除软件。小星球在页面上瑟瑟发抖,手指移到左上角的叉时,南臻突然停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翻开之前与那人的聊天记录。如他所想,每次他回复这个人没多久就会突然停电,然后莫名其妙地遇到周申申。
南臻秉着呼吸在对话框了试探着打了一行字。
“你是周申申?”
他绷紧神经注意四周,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任何变化。
南臻有点好笑,觉得自己真的累到开始异想天开。他懊恼地准备离开,突然身后的电视墙“啪——”一下黑屏,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在飞速移动,南臻呆愣在原地看着它们越来越慢,直到神迹般的变成一座人行天桥。
南臻站在天桥上,脚下车来车往,昏黄的路灯在蒙蒙细雨中连成一片,重重光影中,他看见一个女孩撑着红色雨伞从天桥的另一头慢慢走来。
周申申从莱苑小区里出来,路上没什么行人,她独自往回走。路上唐一丹发来微信:“亲爱的,听你妈说你交男朋友了?怎么都不跟我说呀,生日宴那天带上他一起来。”
申申面无表情地看完,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天空飘起细雨,她在便利店买了把雨伞。手臂上挂着塑料袋,雨点飘到她的镜片上,划出一道水痕,她懒得擦掉,心中失落酸涩,有点破罐子破摔。
她盯着地面默不作声地走上天桥,忽然一双做工精良的拖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棕色鹿皮质感上乘,边上还有一圈毛茸茸的雪貂毛,再往上,是丝绒睡袍的下摆,看上去价值不菲。穿它的人完全配得上这件华贵的衣服,他身材完美,肩宽腰细,腹肌让人移不开眼。
周申申抬头,南臻正双手环抱,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大脑发懵,愣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臻看她的眼神是她未见过的,似乎此刻在他脑中翻飞过无数情绪,百转千回难以置信。
南臻闭上眼,无奈中带着倨傲,他说:“周申申,是你叫我来的。”
申申皱眉:“我什么时候叫你来的?”
她防备地后退一步,几乎确定这个男人是个变态跟踪狂,准备见机逃跑。
南臻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我需要跟踪你吗?我们俩明显我才应该被人跟踪。”
南臻翻了个白眼,脑子里艰难地组织语言,他睡眠不足,头疼得厉害,想到要跟这个一看智力就不太高的女人解释来龙去脉,就更头疼欲裂了。
“在heartbeat上跟你聊天的那个人是我。”他说。
申申瞪大眼睛。
“我跟你处在不同的空间,相当于有很多个地球,我们俩生活在不同的地球上,原本永远不会见面,但这个软件好像是一个媒介让两个地球发生了关联,每次只要我回复你,我就会被召唤到你身边,一两句没法解释我不指望你能马上明白。”
“你是说平行世界吗。”申申问。
南臻愣住,她居然懂了?
周申申淡定地说:“我看过《彗星来的那一夜》。”
“那是什么?”南臻惊讶。
“一部讲述宇宙相干性的电影,一两句没法解释我不指望你能马上明白。”周申申说。
南臻被怼得哑口无言,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
“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周申申费解。
废话,南臻不屑地睨申申一眼,要不是不可思议的小概率,像你这种穿件睡衣就上街的邋遢女人我会多看你一眼?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穿着睡袍。
“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申申问。
“过会儿灯会突然熄灭,然后我会在你面前消失。”南臻说。
申申心想哇!厉害了,跟科幻电影一样。
然而……三分钟过去,南臻仍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些尴尬。
申申问:“你怎么还没走?”
南臻说:“我在等你送我回去。”
周申申:???
“是你叫我来的,难道你不知道怎么让我回去吗?”
申申摇头:“我不知道啊。”
南臻惊呆了:“那我怎么回去?!”
街灯顺着家的方向绵延远去,两人并排走着,南臻脸色极度不好,周申申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不敢惹他。雨淅淅沥沥下着,为了迁就南臻,申申不得不举着雨伞,很快手就酸了,终于没忍住说:“男人不应该主动替女人撑伞吗?”
“凭什么?惩罚我个高吗?”南臻没好气地说。
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雨伞。南臻很高,申申才到他的肩膀,仰头看到他下颚那条精致的弧线,雨伞很小,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男人嘴上没一句好话,手却自然地将雨伞朝她那边倾斜。
周申申注意到他的肩膀已经淋湿,心里……有点甜……
她突然想到什么:“会不会跟心跳有关?”她问,“否则为什么要叫heartbeat?”
申申没说的是,前两次见到他,她都偷偷的心跳加速。
南臻恍然大悟:“你没看上去的那么傻。”
“去,”南臻冲前方抬抬下巴,“先跑个两百米试试。”
作为一个死宅,申申毕业后唯一的运动项目就是追公交,有一次忘记关微信步数,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一天总共只走了14步,成为朋友圈奇谈。
两百米跑得周申申呼哧带喘,她撑着膝盖心想甜个屁啊,这个王八蛋最好已经消失了!
回头,南臻撑着她的伞,提着她的塑料袋,闲庭散步般慢慢踱步过来。
“这几步能喘成这样,你也太缺乏运动了吧。”
申申狠狠瞪他一眼。
南臻从袋子里拿出可乐,拧开盖子递给她。申申一把接过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打死我也不跑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她说。
南臻知道不能再耽搁,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严谨找不到南臻估计现在已经急疯了。
他说:“只能用我的杀手锏了。”
南臻闪身靠近,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路灯的光,阴影之中,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熟知一切偶像剧套路的周申申此刻心中一惊,脸上强装镇定:“你要是敢强吻我,我就揍你的脸!”
南臻翘了翘唇角:“你倒是挺敢想,知道我上部戏片酬多少吗?跟我接吻贵得要死。”
他垂下眼,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据说一对男女对视五秒以上,心中就会产生爱意。
周申申仰望着他,南臻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纯净透亮,赤诚坦然,没有一丝阴郁,仿佛这双眼睛的主人从来没被生活欺负过。而她的人生充斥着隐忍与难堪,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笨拙,想到刚才自己的狼狈,申申忽然委屈得有点儿想哭。
她鼻尖红彤彤的,眼角也成了粉色的,拼命忍还是没忍住,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快看不清南臻了。下一秒,她被一双手温柔地拥入怀中。
申申呆呆地靠在南臻胸前,他身上有被雨水打湿的味道,像一株挺拔昂扬的植物。寂静的夜色、湿润的空气、昏黄的灯光,在枝头绽放桂花的和落在脚边的雨滴,在这一瞬间统统幻化成温柔的玫瑰。
仿佛两颗孤独的星球在茫茫宇宙中遇见彼此。
忽然“啪——”一声,世界没有任何预兆地陷入了黑暗,身上的温暖骤然消失。
灯光再亮起来,寂静的街上就只剩下周申申孤零零一人,她呆愣在原地,刚才那个温柔的拥抱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