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规模不大,最近正缺人,你要是有空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狭小的屋里空气闷热,墙上唯一一台空调奄奄一息。胖男人手里拿着一份制作精良的简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额头上的汗。
“好。”女生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精致的丝巾将领口遮的严严实实,她坐在对面,严阵以待地挺直了腰板。
胖男人抬头冲她笑笑,“干我们这行不用穿这么正式,”他根本没认真看手里的简历,随意问,“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stanford,”女生说。胖男人一时没反映过开,她改用中文道,“斯坦福。”
胖男人张大了嘴,手帕还捏在手上,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问:“你来错地方了吧?”
女生摇摇头:“没有错,我就是来应聘经纪人的。”
女生语气平常,眼神笃定。
她的目光落在胖男人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排公司旗下艺人的海报,其中一张,年轻的陆远昶青涩地笑着。
……
“喂,想什么呢?”
樊谣回过神,接过递来的咖啡。
胖总笑眯眯地说:“快尝尝,我让人从洪都拉斯带回来的。”
十四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坐在小办公室里汗流浃背的的胖子。如今他爱戴副眼镜,穿三件式西装,出门谈事自称儒商,公司从北京开到上海,规模越做越大,光办公室就换了三个。
樊谣抿了一口,嫌弃道:“太苦。”
“啧,樊姐真难伺候,陆老师可喜欢了。”胖总一脸受伤。
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她樊姐,这个名头太响了,圈内谁都知道,陆远昶身边有个精明厉害的经纪人,陆老师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功不可没。
樊谣今天过来主要是定公司明年的发展计划,她属于人见人爱的合作伙伴——目标明确,头脑清晰,眼光长远,会议在她的主持下高效地很快结束。樊谣起身,临走把那包咖啡豆拿了,胖总在后面追着喊:“你给我留点!陆老师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樊谣假装没听见。
估摸着这个点陆远昶应该起了,樊谣带司机去家里接他。
陆远昶打开门,见到樊谣一脸惊讶:“今天有通告吗?”
“阿姨打你电话打不通,她让你回家吃饭。”
陆远昶倒吸一口凉气:“樊姐,帮我跟她说我病了吧。”
陆远昶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跟别人一样叫她樊姐——有求于她的时候。
樊谣不为所动,走进卧室面无表情地打开衣柜,迅速选了件外套递给陆远昶。
“陆老师,那是你妈。”
樊谣也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跟别人一样叫他陆老师——拒绝他的时候。
陆远昶不情不愿地换衣服出门,跟着樊谣上了车,一路上都恹恹的。到了父母家,樊谣抬手按门铃。
开门的是陆江,他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来的正好,饭菜都好了。”
樊谣侧身,让陆远昶进屋,对他说:“结束以后告诉我,我来接你。”
“樊姐也没吃饭吧?进来,我做了老鸭汤。”
樊谣也不是第一次在陆远昶家吃饭,她大大方方地点点头,跟着陆远昶进屋。
陆远昶给樊谣拿拖鞋,起身问:“我妈呢?”
陆江去厨房端菜:“在书房,你去叫她出来吃饭。”
陆远昶忙不迭跟上去帮忙,笑眯眯地回头说:“樊姐去吧。”
樊谣瞪他一眼。
“你弟弟有消息了吗?”陆江问。
“还没。”陆远昶弯腰拿了四副碗筷。
跟早早进入名利场沉浮的陆远昶不同,他这个弟弟在学校毫不费力地一直念到博士。也许是科学家思维异于常人,他一个月前给家里留了张纸条说有事外出,从那之后就失联了。
“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尽让我们担心!”陆江骂道。
“爸,他没事,我前几天遇到他了。”
“是吗?!”陆江惊讶,“在哪?”
陆远昶把在卫生间偶遇南臻的事讲一遍,陆江听完着急上火:“你怎么不拦住他!”
“小臻这么大一个人,我总不能把他打晕了绑回来。”陆远昶说。
那倒也是。
忽然书房传来“啪——”一声,陆江和陆远昶赶过去,只见樊谣和南若虹趴在地上,边上是打碎的茶杯。
“妈,你们在干吗?”陆远昶问。
“占卜。”南若虹头也不抬也说。
樊谣跟他解释:“阿姨说茶叶渣的形状可以看出南臻在哪。”
陆远昶走上前一看,果然地上有一滩茶叶。
“这能看出什么?”陆远昶表示怀疑。
“我原本也不信,”陆江捂着嘴,小声说,“但是她上回竟然准确算到了我藏私房钱的地方。”
“你们看,这个图案是一只黑狗,这是不祥的征兆。”南若虹忧心。
“古代亚特兰蒂斯人认为狗是好运的象征。”樊谣说。
数学系教授陆江扶了扶眼镜:“不,我认为这是闭合曲线积分符号。”
大满贯影帝情不自禁加入他们:“我觉得像《布达佩斯大饭店》女主脸上的那个胎记。”
“难道小臻去布达佩斯了?”
“这是墨西哥的地图吧?”
四个人趴在地板上认真讨论一滩茶叶渣,场面一时十分诡异。
忽然一阵妖风刮过。
定睛一看,地板上空空如也。
陆江愣了,问:“大风把茶叶刮走了代表什么?”
南若虹结结巴巴地说:“代、代表小臻人没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陆远昶和樊谣对视一眼,抢在父母崩溃前说道:“不会的!小臻人好好的!我昨天还遇到他!”
“真的?!”南若虹喜出望外。
“真的!”
“阿姨你别担心,我找了最好的私家侦探,一定能把他找回来。”樊谣说。
“找到他一定告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南若虹嘱咐。
吃完饭告别了父母,陆远昶关上车门,长长舒了口气。樊谣早有准备,拿出早上从办公室顺走的咖啡豆:“洪都拉斯带回来。”
陆远昶怔了一下,樊谣就像在他身上装了一个探测器,时刻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不喜欢?”樊谣问。
陆远昶摇摇头,接过打开绳子深深吸了一口咖啡的香气。
陆远昶头疼地捏捏眉心,“私家侦探靠谱吗?”
樊谣点点头:“还记得你出道至今唯一一次恋情曝光吗?”
陆远昶心头一颤,怎么不记得,狗仔居然从他墨镜反光定位到他们住的酒店,拍到一手画面。陆远昶不得不公开恋情,那段恋情因为女方承受不住太大压力很快就不了了之。
“那位狗仔现在转行做了私家侦探。”樊谣说。
陆远昶顿时肃然起敬:“那就拜托他了。”
“放心吧,”樊谣说,“已经有眉目了。”
周申申洗完澡,正靠在椅子上晾头发。南臻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家里有创可贴吗?”
“好像有,”她指指鞋柜上的抽屉,“你受伤了?”
南臻没吱声,在抽屉里翻出创可贴转身下楼。申申跟过去,上回和他们一起捡垃圾的小男孩正坐在院子里的花台边哇哇哭。
“行了行了,打不赢还好意思哭。”南臻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凶巴巴地说,“就这么点伤口,我晚一步来它都能自己愈合。”
他轻轻掀开男孩的刘海,额头上磕出了血,伤口不严重,但是需要消毒。
“你看着他,我去买碘伏。”他对申申说。
“怎么弄伤的?”申申问。
男孩抽抽搭搭地总算止住眼泪。
“表哥骂我是搬家掉的狗,我跟他打架,他推我撞到门把手上。”
申申皱眉:“你住在表哥家吗?”
男孩点点头:“爸爸让姑姑照顾我。”
“你妈妈呢?”
“去世了……”
申申心里一颤,她轻轻吹男孩的伤口:“以后不要打架了,要是妈妈知道你受伤她会难过的。”
男孩却突然大声反驳:“可是叔叔不是这么说的!”他捏着小拳头,语气倔强,“他教我一定要打,打不过就踢,踢不过就咬,咬不过用头撞,绝对不能怂,等再长大一点就搬出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申申气的翻白眼,南臻整天跟这小孩混一起也不教他点好的。
“你别听他瞎说!你还小。”
“可是叔叔说他从小就自己挣钱,他干过好多工作,但是不能耽误学习,他特别后悔没有读完大学。叔叔的妈妈也在天上,他说他会让他妈妈照顾我妈妈。”
说到这里,男孩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申申内心震动说不出话,她愣愣地抬头,看到南臻提着袋子站在她面前。
黄昏薄暮,夕阳敛去最后一丝色彩,两排路灯在南臻身后齐刷刷亮起,他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黄,南臻眼中似有冬夜的寒星,闪着寥落沉静的光。
“臭小子,”他走到男孩面前,随手弹了弹他的额头,“这么多废话。”
“疼!”男孩捂着头,吸了吸鼻涕强调,“我叫胡浩轩!”
南臻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落到周申申脸上,她眼中满是震惊,因为窥听了他的秘密而显得慌乱极了。
南臻从袋子里拿出棉签与碘伏,在申申身边蹲下,给男孩额头上的伤口消毒。知道小孩怕疼,他动作轻柔极了。
南臻歪歪头,语气轻快地对男孩说:“告诉你一句话,记住了,就算虚张声势,男人也要挺起胸膛。”
男孩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意思是我骗你的。”
“啊?”
“那是我演的一个角色。”
“啊?”男孩大失所望,很快又有了新问题,“叔叔你是明星吗?”
南臻用他一贯臭屁的口吻说:“是啊,我宇宙最红!”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今天回去暂时别打了啊,养好伤再动手。”
南臻起身,小男孩从花台上跳下来,熟稔地牵起南臻的手,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周申申跟在他们身后默默无言,她脑子里在过走马灯,无数画面轮转逐渐褪去色彩,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晚,他在月光下对她说,你现在是不是过得特别辛苦?
没关系,会过去的,我也经历过这些。
她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她以为他是被宠大的小少爷,跋扈张扬事事如意,未尝人世艰辛。
原来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申申心里酸酸的。
“阿姨,你好慢哦。”男孩大喊。
申申抬头,一大一小站在楼道口等她。
南臻嘴角带着看穿一切的笑意:“阿姨又在想东想西了。”
申申握握拳,抬脚追上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拍了把南臻的背,笑嘻嘻地问他:“喜欢什么告诉我,阿姨送给你!”
南臻没防备被周申申拍得趔趄好几步,回头没好气地冷笑:“我喜欢36d,阿姨你有吗?”
申申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