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楚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仙尊。
准确来说,修真界脾气最好的人基本集中在卷云门,就是因为这位飞升的昔日同门,太难伺候。
在他飞升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远离了一整个门派的奇葩,其实卷云门也都松了一口气,送走了一个大爷。
只能说时间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一千多年过去了,苌楚在仙界闲得长草,对所有会动的东西多了一层包容,从搞事精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卷云门也在日复一日的被吹捧中,刻意忘记了那些惨痛的往事。
如今一说起来,都只记得那个高不可攀的华猗仙君,没人敢想起来那个“别人家的祖宗”。
除了好几千岁的老人,小辈里,恐怕只有地瓜对此,知之甚深。
地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个傀儡已经缩小许多,站起来只到地瓜肩膀,不满地坐在桌子上哼哼。
地瓜:【你出不来要不我把这个东西啃碎?】
苌楚冷漠道:【谁说我出不来?】
出来那不是轻轻松松的吗?
但是他华猗仙尊就这样自己出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地瓜:【……】那你还生什么气啊……
生活不易,地瓜叹气。
从幻境出来,已经过去一整夜,这一群姓谢的抹了一把脸,就扬起笑容,扛着镰刀下地割麦子。
周围百姓跟着一起割草,十分与民同乐。
百姓们嘀咕着,皇家也没用金锄头,这些天家贵胄动作也看起来挺熟练,但是为什么,总觉得有几个表情有点僵硬呢?看他们这些百姓的眼神也躲躲闪闪,还有点愧疚?
白敛给他们都发了各种符,自己跑到亭子里躲凉,谢皓为了这个比赛特意练了割麦子,已经割完一小块,跑过来吨吨吨灌水。
喝完一壶,她趴在石桌上,叹气:“唉,真是的,昨天才在幻境里骂了大安百姓和我自己,这会儿立刻要来说场面话,我总觉得别扭。”
其实看到她妈她姐她哥更别扭,但好歹大家都骂了大安,不会太心虚。看到百姓淳朴的脸庞,她心里就一阵尴尬。
白敛对这种幻境后遗症颇能感同身受,她在幻境里喊了那个魂魄那么久相公,现在不也狠不下心去超度它,还给它找了个躯壳,别说,还挺好看的。
谢皓抱怨完,看到桌上抱臂冷着脸的傀儡,凑近小声说:“白姐,你这个鬼魂,他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这傀儡原本是照着百官渴望的太子的样子画的脸,典型的文人面庞,稍显单薄且清秀文雅,到了白敛手上,她把脸拆了,但由于某些原因,还没画上新脸。
苌楚这个脾气不好的仙尊,就先一步画了个哭丧脸上去,表达不满。
真的非常有脾气。
地瓜哼哼唧唧,像个夹在矛盾中心努力想和稀泥的和事佬,嗷嗷呜呜劝了劝白敛,又跑过去问苌楚。
【你说你一个猫,生气了挠两下也就算了,在自己脸上画什么呢,也不想想丑了怎么办,美貌多重要啊,那是拿智商换的,不要浪费!】
三十厘米高的苌楚:【哼!】
楚楚这孩子从小就倔,地瓜几乎愁白了头。
谢皓说楚楚脾气不好,白敛低头,凝眸打量这个小傀儡。
黑色滚金边的衣袍十分精致,衣服下的皮肤冷白冰凉,像冰山上的白玉,整体缩小以后不显得冰冷,反而很可爱。
脸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像是炸毛的小猫。
地瓜也站起来,爪子扒拉着桌子,脑袋搁在爪子上,黑色鼻头喷出温热的气息,无辜地盯着小傀儡,两个摆在一起,就是活脱脱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被白敛认真看了半天,苌楚很有态度地对地瓜说:【就算她重新给我画脸,我也不会妥协的。】
顶多不那么生气。
地瓜啧了一声。
【你见过我妈叠的传音纸鹤吗?】
苌楚:【?】
白敛一点没意识到这张脸算是某种抗议,万分庆幸:“太好了,没想到楚楚还会画画。”
准备消气的苌楚:?
白敛感叹道:“我正愁找谁给你画脸呢,我们仙域派都不怎么擅长做手工,要是你自己不会画也没合适的人画,就只能我给你画个^-^了。”
她指尖沾着水,在桌面三下画出一张简易的笑脸。
苌楚震惊于这朴实无华的画技,沉默了。
米缸子蹭过来,小声说:“重师奶可别这么说,咱们仙域派也有司空晴长老那种擅长手工的人才的。”
你自己不会就不会,别拉着仙域派下水,这是你说的。米缸子抱着一堆试卷,后面这半句总算没敢说。
白敛想起来二师姐的传音破鹤,露出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高深表情。
仙域派就快把传音纸鹤开发成传音纸团了,还有弟子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吗?
米缸子在白敛的神秘眼神中,缓缓告退。
谢皓休息好了,赶紧拎起镰刀跑到地里,喊:“谢皤你要点脸,不要偷我割下来的麦子——”
谢皤扶着腰,远远喊:“谁偷你麦子了,我那是刀掉地上在捡!”
周围一圈百姓哈哈笑起来。
一片欢乐气氛中,苌楚怏怏看了一眼白敛,觉得认真生气的自己像个地瓜,扭过身子不理她。
白敛奇怪道:“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傀儡?但是我也没别的傀儡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你等等我找找……”
她低头在储物戒里翻起来,自己的储物戒里多是杂物和法器,傀儡这种一不小心就有恐怖谷效应的东西,她倒是真没有。
翻到师父给的那个储物戒,倒是翻出来一个能用的。
毛绒绒的一只黑猫法器,眼睛是好看的冰绿色,全身漆黑,是拍照发到网上,需要主人勾出来轮廓线的程度。
原本是个窥探路况的法器,但如果楚楚喜欢,给他也不是不行。
白敛期待地看着苌楚。
苌楚:“……不必了。”
白敛:“哦。”
苌楚:你为什么很失望的样子……
看过黑猫,再看这个傀儡,居然显出两分眉清目秀来。起码是个人形。
苌楚一边唾弃一尺长的身高,一边紧紧护住自己,在桌子上连连后退,跳到地瓜头上,顺着顺滑的狗毛一路滑到地上,迈着腿就跑。八壹中文網
白敛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对地瓜说:“他还挺喜欢这个傀儡?我还寻思他把脸画上了,就让他恢复正常身高来着?”
毕竟没画脸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有点可怕的,白敛也是无奈才把他缩小,现在看来,倒是随了楚楚的愿(?)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八成有点奇怪的小癖好。
地瓜瞅瞅自己逆子,再瞅瞅亲妈,干脆假装听不懂人话,歪了歪头:“汪汪汪!”
白敛满意轻抚狗头:“瓜瓜也这么觉得啊。”
真是妈妈的好大儿。
大安算是农耕文明,不兴行猎这一套,割麦子就类比前朝的秋狩。
白天谢承安他们割了一天麦子,晚上白敛就吃到了皇帝收割的麦子做成的面。
别人家皇帝策马扬鞭,晚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吃烤肉,白敛这边一群人露天坐在麦地旁边,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端起大碗吸溜面条。
画面一度非常朴实。
地瓜窜在地里抓田鼠,不一会就叼着一只肥肥大大的田鼠,爪子缝里还夹着一只蚂蚱,三条腿跑回来,兴奋地把小礼物送给白敛。
米缸子感动道:“二哈仙尊真厉害,这么肥的田鼠,还有这蚂蚱,一般的修士哪里抓得到!”
乌老道斜着眼睛,心说一般的修士也不会去抓老鼠,这米老头,可真是“尊敬师长”。
见乌老道脸色不愉,白敛问:“乌道长有事?”
乌老道面色冷凝:“白仙子,我观二哈仙尊抓田鼠的本事堪称一绝,我想请它去我卷云门教授门派里那些不成器的猫。您意下如何?”
米缸子:“???”妖道讨好人的实力竟强悍如斯!
白敛:“乌道长不必如此……”辱猫了啊!
二哈听出来这两个人在夸它,没完全听懂两个人夸的具体意思,但听出来了,第二个人夸得长些,便大方地把田鼠送给乌老道,把爪子里夹的蚂蚱送给米缸子。
田鼠竟然不怕人,顺着乌老道袖子爬上去,直接坐在肩膀上嚼他的头发。
乌老头差点整个人跳起来,脖子上的汗毛都炸起来,对着地瓜真诚的眼神,咽了口唾沫:“多谢……仙尊馈赠,小道一定把它全须全尾送到门派,供起来到它寿终正寝……”
米缸子唾弃乌老头妖道行径,捏着蚂蚱翅膀,连忙跟上:“我也一样!”
地瓜满意地翘起尾巴,趴在白敛膝盖上,今天也是个大方的好狗勾呢!
只有旁边的苌楚看到乌老头谄媚的表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连夜远程呼唤卷云门掌门,让他别松懈了教育弟子气节。
还在头秃门派雕像神秘失踪事件的卷云门掌门:?
好不容易碰上自家仙尊,卷云门掌门不敢发起床气,连忙叫住苌楚,恭恭敬敬问道:“仙尊,门派里您的雕像突然失踪,门派遍寻不至,可否请您为我们指一条路?”
苌楚随口道:“我拿走了。”
卷云门掌门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您拿走……”等等,仙尊拿自己雕像干嘛?
还只拿了一半?
卷云门掌门深呼吸两下,含蓄问:“您下一半不要了吗?”
苌楚看着自己师叔这个表情,总觉得这句话不是表面意思。
他干脆利落掐断联系,面色自然地走到白敛身边。
谢承安正拉着白敛,走在麦地里追忆往昔。
“当时你说要养狗,你爹死活不让,有一回你偷偷用木头雕了个狗,死活不敢拿回家,放在国子监,没想到那些人还以为是你忘拿,送到你家去,你爹看了,特别生气,说就算不让你养狗,也不能刻了头猪骂你爹……”
白敛为那个钟白的手艺鞠一把泪,“但是我真的不是她。”
谢承安摆摆手:“你没恢复上辈子记忆,没事,我记得就行。”
白敛却知道,不是恢复没恢复记忆的事,她上辈子压根不是飞升大陆的人。
谢承安眼神温柔:“你这辈子过得自在吗?”
白敛想了想几千张测试卷,想了想游历作业,还是点了点头。
谢承安眉梢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自在就好。
她上辈子殉国以后,还游荡在这里几十年,迟迟不肯投胎,不就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名满天下,但困在樊笼的好友吗。
在谢承安堪称慈爱的目光中,白敛摸了摸脸,她上辈子如果真是那个钟司徒,怎么就没继承她的文化素质呢?
她白敛要是也有那个文化水平,她师父还会成天唉声叹气说仙域派没文化吗?
白敛叹了口气,认真地对谢承安说:“陛下,您也知道我这个文化水平,您觉得我要是钟司徒转世,还能是这个熊样吗?”
谢承安:“……”
倒也不必对自己认知这么精准!
说完这个,白敛看到地瓜玩一只田鼠,玩累了,就把田鼠扔回洞里,还贴心地盖住土。
她咦了一声。
地瓜之前不是经常拿吃的去喂猫吗,最近怎么都没见它喂了?
虽然一直也没看到那只猫,白敛已经默认地瓜养了个电子宠物了,这突然不见地瓜喂,还挺奇怪的。
白敛把怀疑的目光在地瓜身上转了一圈,又在刚走过来的苌楚身上转了一圈,奇怪道:“瓜瓜,你以前养的那个猫呢?”
地瓜汪了一声,看到苌楚过来,赶紧另外抓了一只老鼠叼过来,父爱如山:【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跑那么远,饭都没吃,来,赶紧吃吧。】
苌楚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老鼠:【……】
白敛费解地看着这俩一个送,一个收,十分震惊。
难道地瓜还没从幻境里清醒,真把这个鬼当爹了,在反哺?
……但楚楚……竟然真的收了???
她想起来乌老道捧着老鼠如获至宝的样子,迷茫地想,卷云门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