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山,当今中原武林两京十三使司的盟主。其修为之高,据说已至超凡入圣的境界,所以又被尊称为【中原武圣】。
列尽当世高手的一阙【西江月】,里面有一句“青山白发红妆”,其中的“青山”,便是指这位岳青山岳盟主。
要说这位岳盟主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江湖上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细算起来,恐怕已有十多年没人见过他出手了
——这倒并不奇怪,毕竟贵为当今武林的盟主,即便真有什么事,也用不着盟主亲自出手。而且就算这十多年间他曾与人有过交战,也没必要让旁人看见。
所以关于岳青山的武功,最后流传到江湖上的,就只剩下五个字:
【青山应如是】。
至于这【青山应如是】究竟是武功招数,还是内力心法,亦或是境界修为,几乎无人知晓。
再说这武林盟主一职,如今的世道,虽有北漠异族常年侵扰,但也只在西北边陲,中原境内依然算是太平盛世,江湖上并无多少纷争。各帮各派自扫门前雪,井水不犯河水,基本相安无事。
如此局面下,武林各帮各派之间没了结盟对抗,这武林盟主一职,难免有些尴尬。
于是这位岳青山岳盟主别出心裁,一手创立【公道堂】,顾名思义,便是要替江湖上的大事小事断个公道、解个纷争。
似这般十多年经营下来,虽没处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公道堂”三个字,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颇具威望。
然而岳青山名声再大、武功再高,终究只有一个人一张嘴两只手,又怎么管得过来天底下大大小小这许多事?
是以近些年来,公道堂在外行事,大都是他座下的七名弟子出面,被江湖上合称为【公道堂七侠】。便如之前护送江浊浪前来洛阳的凤鸣霄,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个自称容玉的紫衣女子报出师门,旁人或许不认识,但苦海住持已是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容姑娘,岳盟主座下年纪最小的女弟子,失礼失礼!莫怪老和尚眼拙,记得上次见面,姑娘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不想一转眼工夫,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但这位容姑娘显然不想和他套近乎,寒着脸说道:“大师点名要和家师盘道,那大家便在这里等候家师的到来。在此之前,还请在场的各位朋友做个见证,非但不能放走江姓逆贼,白马寺住持之位,大师也休想撂挑子!”
听到岳盟主座下弟子有此提议,前来观礼的群雄当然没有异议,纷纷起哄,表示赞同。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白马寺在江湖上的名头,其实有一大半来自寺中武僧之首悲悯禅师,也便是【西江月】上提及的【佛杖】。
倘若双方今日当真起了冲突,从而让【佛杖】对上【青山】,那岂不是百年难遇的一场好戏?
只可惜面对到场群雄的咄咄逼人,苦海住持却始终没有请出那位传说中的悲悯禅师,甚至连【佛杖】这一名号提都没提及,只能僵在原地,等候武林盟主岳青山的到来。
幸好容玉并并未说谎,【中原武圣】岳青山岳盟主,果然很快就到了。
说起来这还是南宫珏涉足江湖以来,第一次见到中原武林两京十三使司的盟主,难免有些紧张。
虽然不知这位岳盟主的身形相貌,但就凭“武林盟主”这四个字,可想而知,其排场绝对不会小
——就算不及那位【狂雷】万乐老人,坐着八抬大轿、领着乌泱泱的几批随从出场,同样身为【西江月】上的绝世高手,更有武林盟主的头衔加持,这位岳盟主的出场,至少也该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
可惜南宫珏完全猜错了。
这位中原武林的盟主,今日居然是一个人来的,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这么一步一步走进白马寺,来到众人所在的前院。
只见这位岳盟主中等身材,长脸短须,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四十来岁上下。本该正值壮年的他,如今却是满脸的疲态,甚至连眼睛都不愿完全睁开,就这么半睁半闭地眯着,像是很久都没睡过一次好觉。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衫,尽管很干净整洁,却是一套再朴素不过的蓝灰色长袍,配上他这副身材长相,若是去到热闹的街道上,立刻便会和那些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来。
这么一个满脸疲惫、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当真便是中原武林两京十三使司的盟主、【西江月】上的【青山】?
对此,不止是南宫珏难以置信,就连在场群雄当中第一次目睹这位武林盟主风采的人,也看了一个目瞪口呆
——会不会是弄错了?来人或许只是一个前来通传消息的随从?
但是看到此人现身,认识他的人都是心中一凛。苦海住持更是合十说道:“岳盟主大家光临,老和尚有失远迎。”
而这个一脸倦容的中年男子,只是用他那半睁的双眼望了苦海住持一眼,然后抱拳“嗯”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看来他不但累得睁不开眼睛,就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但是不管怎样,双方这一照面,已然坐实了来人的身份
来人正是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岳青山,如假包换!
伴随着岳青山的到来,原本妩媚又冷傲的容玉,立刻变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小跑着来到他身边站定,乖得就像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这边传义大师也急忙让人给岳青山和容玉安排座位,待到他们师徒二人坐定,苦海住持才解释说道:“今日本是老和尚要将这副衣钵传给门下劣徒,承蒙江湖上各路朋友赏脸,更有岳盟主亲自前来观礼,白马寺何德何能,实是受宠若惊。”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只是眼下时辰已至,若是再不开始大典,定会耽误时辰。况且老和尚年事已高,在此耗得久了,已然头晕眼花,难以为继。所以恳请各位朋友谅解,今日纵有天大的事,也请稍后片刻,待到鄙寺的传承大典结束以后再议不迟。不知岳盟主以为如何?”
他这番说辞,在场群雄早已听过多次,但岳青山却是头一次听。
只见这位岳盟主微一沉吟,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苦海住持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容玉竭力阻止今日的大典,口口声声说要等她师父来了再作定夺。可如今这位岳盟主果真来了,却又并不反对?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岳青山话音刚落,一旁的容玉已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师父,此番【天香阁】武林大会,本是由您和白马寺的苦海住持、黄山派的龙老仙尊联名召开,商讨如何处置国贼门下的江姓逆贼。
但如今武林大会尚未开始,这位苦海住持身为发起人之一,便想置身事外、撒手不管,而且还明目张胆地把这江姓逆贼窝藏在白马寺中,其中必有蹊跷!
所以依徒儿之见,白马寺今日要是不能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那么这位苦海住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抽身的!”
听到这话,岳青山不禁微微一凛,眯着眼睛四面观望一圈,这才看到坐在左首位置上的江浊浪,目光随之一亮。
江浊浪也举目望向他,招呼道:“岳盟主……”
岳青山缓缓点头,并未回答。
两人四目相对,就此陷入沉默。
过了半晌,容玉又忍不住问道:“师父,徒儿方才说的话,可是在理?”
岳青山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有些迟疑地说道:”也是……“
话音落处,苦海住持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位武林盟主向来寡言少语,终日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自己早就深有感触。然则数年未见,今日重逢,他的疲态非但更胜从前,而且整个人就像没睡醒一样,似乎连主见都没有了?
在场群雄也是同样的感觉。若说武林盟主一职应酬太多,亦或是公道堂诸事繁忙,以至身心俱疲,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这位岳盟主如此疲态,倘若并非忙公事所累,又是因何所累?
想到这里,不少人已将目光落在了岳青山身旁的容玉身上,各自浮想联翩……
容玉此时哪有工夫留意众人投来的目光?眼见师父应允,立刻朗声说道:“苦海住持,你要退位让贤,我等外人自然不便干涉。但是在此之前,江姓逆贼和他身上的【反掌录】,大师却要先交出来!”
她这句话一出,也就终于亮明了今日这一番纠缠的用意。
在场群雄听到【反掌录】的名头,自然又是一阵躁动,只等苦海住持作何答复。
苦海住持只好说道:“阿弥陀佛!鄙寺今日大典,江三公子也是前来观礼的客人,又非白马寺的阶下之囚,如何轮得到鄙寺交人?”
听到这话,容玉已将目光投向江浊浪,冷冷问道:“江先生,堂堂少保门生、【西江月】上有名的高人,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要厚着脸皮依托白马寺庇佑,从而连累全寺僧侣?”
江浊浪却没有理她,而是再次遥遥招呼道:“岳盟主……”
岳青山“嗯”了一声,半睁半闭的双眼重新望向他。
江浊浪缓缓说道:“事因在下而起……在下若要逃避,也不必……来这洛阳城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继续说道:“……然则在下之事,与白马寺本无干系……若是因此……耽误衣钵传承大典……非但是对白马寺不敬,亦是对佛门不敬……各位朋友何必因为……在下这一罪人……开罪白马寺?”
最后他苦笑道:“况且……在下如今这副模样……既然来了,就算想逃……也逃不掉……试问连在下这一将死之人……都不着急,岳盟主……又何必着急?”
听到江浊浪这番话,岳青山沉吟半晌,缓缓说道:“也是。”
说罢,他居然还破例多说了一句,说道:“皇甫神医,已到洛阳。阁下伤势,或许有救。”
听到“皇甫神医”这四个字,在场群雄顿时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就连南宫珏也是心中一惊
——他虽不认识什么皇甫神医,但依稀记得,那日庐州城外的客栈中,鬼郎中曾提及当世三大神医,当中似乎就有一位复姓皇甫的,难道便是此人?
倘若岳青山说的当真便是那位皇甫神医,那么有这位神医出手救治,是否就能保住江浊浪的这条性命了?
不错,这位皇甫神医,一定就是当世三大名医的其中之一
——因为南宫珏突然想起,当日凤鸣霄一行四人到庐州城外的客栈里护送江浊浪时,便曾说过岳盟主专程请来了皇甫神医替江浊浪诊治。
但是江浊浪对此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淡淡说道:“多谢……”
容玉见岳青山分明又要松口,急忙劝阻道:“师父,休要听这贼人的花言巧语,他和白马寺根本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白马寺窝藏武林公敌、朝廷钦犯,私吞国贼遗著【反掌录】,还纵容逆贼身边的爪牙在寺内行凶,这三件事老和尚不说清楚,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溜了!”
眼见爱徒如此坚持,这位岳盟主难免又有些动摇,沉吟道:“如此……倒也在理。”
谁知他这话一出,忽听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原来公道堂便是这样断公道的,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众人一惊之下,急忙寻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居然是江浊浪身边方才当众行凶的那个女子。
容玉更是怒视小雨,说道:“哪来的野丫头?公道堂是家师的毕生心血,几时轮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小雨却不理她,只管自说自话,又笑道:“幸好知道你是岳青山的徒弟,不然看他对你言听计从,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姘头。”
这话一出,整个白马寺前院,顿时安静下来,便如坟场一般死寂。
要说容玉这般身材样貌,又值花样年岁,身在武林盟主座下,难免不教人想入非非。再看到这位岳盟主对她言听计从,分明是亲睐有加,在场群雄早就有了歪念,只是不敢当众说出来罢了。
可如今小雨居然径直说破此事,岂不是当众羞辱岳青山师徒二人,而且还是最严重、最恶劣的那种羞辱?
对此,岳青山倒是没什么反应
——似乎这世上也没什么事值得让他做出反应。
但容玉却已气得满脸通红,当场暴跳如雷,厉声喝道:“找死!”
说着,她已解下腰间的金丝软鞭,迎风一抖,展开丈许长短,朝对面座位上的小雨全力抽落!
小雨忍不住笑了
——因为她等的就是容玉生气,要的就是容玉动手!
只要对方这条金丝软鞭落下,她立刻就能伸手抓住,然后顺势将这个岳青山座下最年轻的女弟子拖拽过来!
谁知眼看软鞭就要落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的容玉突然收手,居然将这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轻描淡写地收了回去,就如同羚羊挂角一般,不见半分拖泥带水之处!
甚至在不少人眼中看来,刹那间只有淡金色的鞭影在半空中一闪即逝,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雨不禁有些惊讶
——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居然有如此精妙的手段?
然而比起小雨,对面的容玉更是惊讶。
望着自己收回的这条金丝软鞭,她愕然半晌,终于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急忙望向身旁的岳青山,委屈地问道:“师父你……你为什么拦着徒儿?”
听到这话,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之所以突然收手,并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她身旁的这位岳盟主的意思
——可想而知,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岳青山分明已经出过手了。
但是就连小雨在内的众人,也没看清这位岳盟主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只听岳青山已向容玉柔声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尽管容玉没有反驳,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而且还不服。
于是岳青山只好环视一周,还将目光特意在江浊浪身上停留了片刻,向容玉耐心解释道:“比间除了为师,无人是她对手。”
容玉不说话了,只能狠狠瞪着对面的小雨,再不敢亮出她的金丝长鞭
——因为师父说自己不是这女子对手,还有可能只是阻止自己出手的一个借口。但说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师父亲自出手,才能胜过这女子,身为武林盟主的他,是绝不可能当众开这种玩笑。
面对容玉凶狠的目光,小雨也不甘示弱,径直和她四目相对,脸上笑嘻嘻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来打我呀!”
双方就此僵持,谁也没有说话。
在场的群雄也没人说话。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
——既然岳青山已经开口发话,还说除了他自己,此间无人是江浊浪身边这女子的对手,那么是否意味着,这位武林盟主要亲自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