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忍无可忍的大吼后。
李梦溪的拳头在赫菲斯托斯面前刹住了。他记得自己是在问赫菲斯托斯看不顺眼自己的理由,但得到的这个答案,是不是有点错位了?难道是自己在酒劲的影响下听错了吗?
也就在其愣神的这个功夫,赫菲斯托斯也回过了神来,趁机一把将李梦溪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后者摔倒在一旁的沙地上,或许是因为脑子里在思考事情,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势躺倒了。
见状,赫菲斯托斯本想发动反击,但上身一抬腹部便是一阵剧痛,不得已又躺了回去。而且在吃了李梦溪那么多拳后,他的内心也是喘口气的想法在先。
其实在刚才狠揍赫菲斯托斯的过程中,李梦溪的酒劲就随着拳头一起发散了出去。现在再平心静气地躺上一会儿吹一吹沙漠独有的冰凉晚风,脑子也就完全冷却了下来。
少顷,他坐起身一脸歉疚地望向了还在喘着粗气的赫菲斯托斯。
“抱歉,我刚才似乎是喝醉了。”
“果然是这样。”赫菲斯托斯闻言瞥了李梦溪一眼,“下次你要撒酒疯的话,麻烦请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打石头吧。”
“抱歉。”李梦溪又道了一次歉,然而人都打过了,还打得那么厉害,光是说一说似乎不够诚意。“那个,要不然我让你也打个痛快吧。”
闻言赫菲斯托斯真心考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放弃了接受这个提议。
“还是算了吧。就算打了不闪不避不还手的你,也没任何可得意的地方。反而会再一次确认自己和你的差距。倒头来只会越发不爽而已。”
“是吗……”李梦溪颇为尴尬地小声应了一句后陷入了踌躇。
见他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赫菲斯托斯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你想要说什么?”
“……”
“明明愤怒就可以那么简单的宣泄,别的就不行了吗?你应该不是那种只能靠酒精壮胆才敢开口的懦夫才对……”
“可是……”
“所以我才会那么说,‘英雄离不开人民’。你终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唯独面对这句话,李梦溪不能退缩。
“……你刚才说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
明明是自己鼓动对方说出来,事到临头却又怯场。赫菲斯托斯觉得这样的自己也真是糟透了呢?
既然会怯场,为什么还要去鼓动。或许是为了用这种方式逼自己一把吧。
李梦溪对自身愤怒的宣泄,也让赫菲斯托斯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东西必须从那个套子里抖出来才行。不这样,彼此就不会明白。
因而就算会让自己回忆起痛苦,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要说。只提出问题而不去引导,那样的话自己就只是一个伪善者而已。
“我说过很多次了。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英雄离不开人民’。”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梦溪多少有点气恼。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单纯的讽刺吗?”
“正因我不觉得只是如此,所以才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什么英雄,更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
“然而,你却是与生俱来的英雄。”
“我刚才说了,我根本就……”话说一半,李梦溪见赫菲斯托斯朝自己抬了抬手掌便会意的收起了声音。
“在学校的时候,你有没有碰上过这种事?有人的橡皮恰好掉到了你面前,而你顺手帮他捡了起来。你觉得你为什么这样做?”
“能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种小事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正是如此。捡橡皮这种小事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然而……哼,就说拯救世界这种事吧,这就完全不同了。这样想的就是凡人。而连这种事都觉得是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举手之劳的人,就是与生俱来的英雄。力量越大责任越大,那并不是有意识地去背负,而只是那个举手之劳的范围变大了而已。凭心而论,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此时无言,正是李梦溪选择了后者的证明。
“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好好听我的话。”说着赫菲斯托斯仰望向了星空。“就从名字说起好了。我之所以使用赫菲斯托斯这个称呼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只是我很讨厌我的名字而已。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叫做,英雄。”
“英雄?你的父亲想要你成为英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梦溪要是可以理解,赫菲斯托斯讨厌自己的理由了。严格意义上来讲,他讨厌的应该是英雄才对。父母把自己的理想强加给孩子的话,就会引发这样背道而驰的结果——一厢情愿的善意结果就和恶意并无区别。
然而,赫菲斯托斯的经历并非如此简单。听到李梦溪的猜想,他笑了笑。
“并非如此。我父亲希望成为英雄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嗯?”这样的话,李梦溪还真的是揣测不到了。
“我家是从民国初年代代传承至今的铸剑工匠,而且和别的工匠有所不同。正好就是从那段时期开始,剑这种东西就渐渐从凶器退化为了一种单纯的装饰品,铸剑的人自然也越来越追求观赏价值而非实用,到现在甚至于大多数工匠都故意不去锻造出剑锋和剑刃了。我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看法则是剑就必须保持它的锋锐,如果失去了锋锐那么即便徒具剑的形状里面也没有剑的灵魂。所以,我家锻造的剑虽主要功用也是装饰、观赏,但同时却也真的能作为凶器来使用。正因如此也价值连城,不是自夸,我祖父亲手锻造出的最好的一把剑曾在收藏界一度炒到了一亿两千万的高价。”
“好厉害!你拥有锻造魔具的特殊技能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五岁观,八岁触,十六那年我已经能独立锻出好剑了。不只是我,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的。我父亲也不例外。不过,我父亲的梦想并不是成为优秀的锻剑工匠而是成为英雄,最初对锻剑抱有热情也是因为,电影、电视剧、动画中出场的英雄大多数都是使用剑的人,剑正是英雄的象征。直到出了一件让父亲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
“什么事?”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我家的剑是能作为凶器的。”
“难道……”
“我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锻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把剑,而且卖了个好价钱,听我祖父说我父亲当时简直就是欢天喜地,毕竟对我们这行来说作品价值的高低就等于了他人对你的认可度。不过,很快我父亲打造出的那把剑就成了近百年间我家第一把杀人见血的剑,成为了谋杀用的真正的凶器。”
“总觉得,很遗憾。”
“别在意,自从我家的先祖决定以这种理念锻剑的时候开始,我们家的锻剑工匠就都有被教授这个觉悟,我也早就有啦。然而,我父亲当时却没能接受。想来倒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那个梦想当英雄连儿子的名字都起作英雄的父亲,怎么可能接受自己锻造的剑夺走了人命这种事。那之后,父亲便放弃了锻剑,转而去学可以救人的医学期望有朝一日可以悬壶济世,和我母亲也是在大学里相识的。大学毕业后,我父亲认为救人身不如救人心,就选择了心理学来进修,但目标也不是成为心理医生或是研究者,而是打算用自己的所学去拯救他人。因而,他在读研究生期间就加入了支援者的团队一年到头跑到当时还战火纷飞的中东,一年里在家的时候不过就一两个月,甚至就连我母亲因事故去世的时候他都不在。”
“你母亲,去世了啊。”李梦溪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告诉你这些是想说,我父亲跟你一样是当英雄的人。不,他跟你还不一样。你的与生俱来的英雄,就算自己不想,也还是逃不脱。我父亲则是穷尽心力去成为英雄的人,就算发生了什么实际上也算是咎由自取。这样说来,同样结局的话,你要比我父亲惨多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简单,我父亲他死了,在中东的激战地带,尸骨无存,就连能做纪念的遗物都没有留下。从他把自己置身于险地的频率来看,这实际上只是早晚而已。他当英雄当到最后,终于得到了国家、国际正式承认的‘英雄’的这个称号。然而李梦溪,你知道那个英雄的亲人们,我们得到了什么吗?只有‘英雄’这两个字,还有失去他后一生都泯灭不了的痛苦。对我而言,英雄就是为了他人而伤害自己亲人的世上最大蠢的蠢货,我讨厌这样的英雄。那么,我问你李梦溪,当你独自一个人和百余只怪物战斗的时候,一个人和帕留西斯战斗的时候,今天一个人和团队boss战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某些人?姑且不论,你在现实中的亲人、友人,就是身边的人,雏田奈音……如果你死了,你想她会怎么样?”
“……”
“英雄离不开人民。我真正的意思是,英雄也在人民之中,也就是,你也是凡人!就算你有着无所不能的才能,你这个人本身也有着极限,全能这种事……要知道,就连神明都不能制造出自己举不动的石头。我衷心希望你不要像我父亲一样被英雄所吞噬,只给重要的人留下抹不去的伤痛,而且你本就不打算成为英雄如果被吞噬了的话也未免太过悲哀了。而每当你打算离开大家去逞英雄的时候,不管那是在思想上还是在行动上,我都会毫不掩饰地对你展现我的憎恶。这就是我和你的相处之道。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嗯。”李梦溪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赫菲斯托斯,总觉得打了你真是太好了呢。”
“喂!”
“我不准备在这里回应你一些保证什么的,我想如果时机到了的话,我依旧会做我认为正确而必须的事情。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姑且不论在现实中的家人,在这里唯有奈音的痛苦是我所忍受不了的。”
“是吗。”赫菲斯托斯勾了勾嘴角,“这句话比起跟我说,你还是和那边的公主本人说吧。”
闻言,李梦溪不禁诧异地寻着赫菲斯托斯的目光望向了村北的方向,在不远处站着的正是一脸愠怒的雏田奈音。
于是,他不由得僵硬地挥了挥手。
“呀,奈音,今天的夜空设定得很美哦。”
“不要糊弄我!”雏田奈音娇嗔地大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