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诚抬起头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就是用你那黑盐炼的。”
“什么你的我的,咱们的!”崔丙咧开嘴笑了起来,双眼亮得如星星点灯,这是钱啊!
“我待会到那片塘泽去抓些黄鳝,你在家里看着,别让锅烧糊了,别让人闯进家里来。”柳诚嘱咐道,“把米粥放一边温着,熬腻些,顺道把粟米粥也熬上,别光顾着高兴。”
崔丙脸上的笑容都收不回来,只是一直点头表示明白。
柳诚嘱咐完了,不想再对着他傻笑的样子,抽掉了煮粥的火,便转身来到了廊下,见柳眉儿已经喝下了那半碗稀粥,便说道:“日头快下山了,咱们先回屋里头躺一躺可好?哥哥得去村头那片水泽抓几条黄鳝回来给眉儿补一补,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左右。”
柳眉儿有些不愿意:“我也想去。”
“眉儿风寒还没好呢,要在家里好好养一养,”柳诚哄道,“而且不但眉儿要补一补身子,哥哥这身子也要补一补,这几日哥哥可是累坏了呢……下次一定带上眉儿。”
柳眉儿撅着嘴角,绞着手指道:“那哥哥快去快回,眉儿脑袋还痛着呢。”
“好嘞,咱眉儿真懂事。”柳诚把她抱起来放回榻上,给她把布衾盖好,便背上篓子出门去了。
村子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家都关门闭户。那片浅塘就在村口不远,其实就是一片洼地,上面杂蔓芦草丛生,经常还会见到有些野生的鸟禽,但是柳诚还没有捕猎它们的打算,倒不是因为爱护野生动物之类的原由——即便是他前世的现代社会里,他也没有想要爱护野生动物的热情,不去触碰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法律——而只是因为身体素质暂时还不行,抓不住。
除了夹些黄鳝这种二一点的生物,他现下只怕是连捉鱼摸虾的体力都没有。
柳诚一边在泥水里小心安静地趟行寻找一边胡想着,手里也不闲着。
好在已经近日暮,也不用遭太大的烈日毒晒,所以身体还暂时支持得住,但也只是暂时。只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已觉得累了,脑袋有些昏沉,到底还是没恢复好。不过篓子里就已经有了十几条黄鳝,最大的有六七两,小的也有三四两,再加上还搂有些泥鳅,便是吃上两天也尽够了。
不要太贪了,毕竟一口吃不出个胖子。
于是他拎着竹篓,趁着残阳的最后一抺颜色就回家了。
到了自己家门口,发现居然有个道人在门前徘徊。道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胡子头发一片蓬乱灰白,扑扑风尘,看上去日子过得不乍地——这世道好像谁都过得不乍地——挎着个破背袋,已经脏没了颜色,手里柱着根木杖,即便是柳诚用很现代的审美眼光看,那造形也很有个性,有种别样的美感。
老道借着残阳暮色正仔细审视着他家的门眉,行止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柳诚站在他身后面,问道:“这位仙长,对于此处有何心得?”
老道没有回头理会他,只是看着柳家的上方,眼有疑色,过了半响,在听到柳诚挎着的竹篓里的黄鳝和泥鳅翻腾打架的声音后,才回过头来,见眼前立着一个羸弱少年。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短褐,手里拎着一只胡乱编成的竹篓,似乎随时会散架。一眼望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那双眼睛里还带了一点点混浊,甚至透出了一股受了重创后的虚弱。
老道看着他,眼神里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口中说道:“昨夜里月华透真,玄黄错跱,还就太始……”
柳诚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人话。”
老道本来听他唤了声“仙长”,多少还是有点自恃,此时被他噎得差点叉了气,终于知道这少年身上为何会透出了一股受了重创后的虚弱。这般梗直无礼,不会说话,能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就很不容易了。
老道按下了心头的一口浊气,道:“请问,这府上可是郎君家邸?”
“这屋子是我的,但是算不上什么府邸。”柳诚补了一句。虽说现下时局乱糟糟的,朝廷的统治力在变弱,但是要称府道邸也是不合规制的,可别图这一时爽快就惹祸上身,毕竟这原身实在是太弱鸡。
“贫道道号天印,”老道才开口说话,“郎君家中……”
柳诚又打断了他:“天印?这是空门僧人的法号吧?你一个玄门老道,叫什么天印。”
天印被他气得胸膛一阵起伏,过得片刻才略略平伏下来,道:“佛道本源……”
柳诚又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知道,老子还西出函谷,化胡为佛呢!知道你们是一家人,你就直说,你对我这屋子有何意图。”
你老子!
天印道人很怀疑柳城是在占他便宜,但无法确认,只得耐着性子道:“贫道对郎君家邸毫无意图。只是看郎君这屋里有丹士之气,或是有玄门高士在烹炼金石,贫道正为昨夜之气象所惑,故前来相请解惑。”
丹士?炼丹人?所以这老道是来找同道中人的?还昨夜……柳诚有些敏感,瞪着他直接道:“你看错了。”
天印道人那一双耷拉的三角眼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如此,许是贫道老眼昏花,看错了。”
“当然是看错了,年纪大了就该认老。”你这样生搬硬扯地就堵上门来,可见其心不良。柳诚毫不犹疑地斥驳他,走了上自家门阶,想想又回过头道,“若是要投宿,襄城外有座夫子庙荒置了,往东边走,你打听一下便能找到。”
这恶趣味。
大抵是看到了天印眼里蹦出来的明显的古怪的神色,他便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四海为家之人,别这么古板,为人当大度,你一个道人,即便是给夫子上柱香又能如何,总比风餐露宿强吧?”
天印道人神色更是古怪地看着他。
“所谓万法归宗,大道无形……”柳诚话到一半,心想自己跟他废什么话,指不定这老道是盯上了自己家里正煮着的白盐呢!乱世之中泥石俱下,贼匪多如江鲫,什么屁的玄门高士烹炼金石……便朝老道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爱听不听,算我多嘴了,随你去吧。”
天印道人三角眼里的光芒在暮色中似乎显得特别明亮,朝他拱手道:“贫道受教了。”
柳诚也不管他,进去便合上了大门。
柳眉儿听到门响,就马上从屋里爬起探出头来,见到了柳诚,赤着小脚丫便跑到了廊下,叫道:“哥哥回来了,有捉到黄鳝吗?快让我看看。”
柳诚听到了柳眉儿的声音,立马满脸笑容地把竹篓递到她眼前,轻轻抖了抖,篓里的东西便翻腾起来,但是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他随手便倒在了木盆里,黄鳝泥鳅居然也铺了一小盆。
柳眉儿蹲在廊下看木盆里翻腾的事物,皱着鼻子问道:“哥,这东西能吃吗?”
“好吃呢。”柳诚伸手夹起了一条黄鳝,“哥烤一条给眉儿尝尝。”
此时天色昏黑,柳眉儿看着黄鳝黑黝黝的影子缠到了他手上,吓得后退了一步。
柳诚道:“别怕,哥哥抓着它呢。”
进到厨房,见大灶里的火还在烧,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快干了,白腾腾的一片。便把黄鳝扔进了火里,只见黄鳝在火堆里扑腾挣扎了几下,钻进了火灰里慢慢地便寂无声息了,然后一阵充满了蚕白质的香味就在屋里弥漫开了。
崔丙瞪着火堆慢慢地缩在火灰里盘成了一团的黄鳝,鼻子不停地抽搐着:“真香。”
连柳眉儿都探头进来问道:“哥哥,什么东西这么香?”
“说了烤黄鳝啊,不过你风寒还没好,只能尝尝味道,不能多吃。”
柳眉儿不禁嘟起了嘴。
柳诚也不管她撅得老高的嘴,从柴堆里挑出一段松油木,劈开点着了,一截放在厨房里,另一截插在了廊下,作照明用。然后从火灰里把缩成一困,被烤得酥香的黄鳝扒拉出来,捧在手上来回翻动着,抖落上面的炭灰。
他无视柳眉儿和崔丙饥饿的目光,把手里那盘焦脆酥黄的黄鳝上的炭灰吹弹干净了,才把黄鳝背部的肉剥了下来,递到了柳眉儿面前:“来,张嘴。”
柳眉儿乖乖地张开嘴,柳诚也不管崔丙在一旁馋得直咽口水,像投食一样把烤得酥香的黄鳝肉放进了眉儿嘴里,看她吃得倍儿香,忍不住笑道:“好吃吧?”
柳眉儿如捣蒜般点头,又看着哥哥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地把黄鳝脊背上已经裸露了出来的紫褐色盘线剔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口中囫囵地问道:“哥哥,这一条是什么东西?”
柳诚拈起了这条东西,又把它送进了她嘴里,说道:“这是黄鳝的脊血。黄鳝这样烤,才能完整地保留住这东西。”
说完,把手里剩下的半条烤黄鳝递给了崔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