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燎燎升起,京城数万户,都开始做饭。百姓的晚饭,一般是吃得很晚的,要劳作之后天黑了才能享用。倒也算是一日之内,最安逸的时刻。因为晚饭之后,不需要劳作,一切事情都可以等到明日,人的肉身与灵魂都可以得到一丝喘息。何国公府。随着一道老迈的身影,跨入何家大门,整个何氏一族在族地的成员,都前来相迎。何家当今的家主何老太爷,更是举着拐杖,亲自迎接。只因来者是贵客。“老大人,您大病初愈,不好生将息着,跑我何家来串门儿,您儿孙能让您乱跑?”
何老太爷笑呵呵地说道。叶玄锋笑道:“何兄,咱们也是多年没有正经来往了,今日不嫌弃我这老头子,就赏碗饭吃吧。”
“老哥这是哪里话,你来得正好,还没开席,来来来今日你得坐上席啊!”
上席,则是主位的意思。一番客套之后,何老太爷的几个,分别在各军之中任职的儿子,合力将叶玄锋请到了上席。何老太爷陪坐次位,有资格同桌的,都隔着几个位置,能坐十人的圆桌只坐了五人。剩下三个,都是何老太爷最有出息的儿子。“晚饭时间登门,真是有些失礼,还坐这首座,何兄你真是抬举我了。”
叶玄锋坐下后,客套了一下。“哪里的话,你我在军中相识,不止一次并肩作战,还记得先帝年间那次京城叛乱……若非你我二人血战三日,哪里等得及黑龙骑从蜀州赶回?”
“你我这样的交情,这些年若非担心被忌惮,何必会半点没有交集啊?”
何老太爷想起往事,脸色动容。叶玄锋也是感慨,许多年前时候的回忆,根本不可能忘记,相反会越来越清晰。他与何老太爷,也算是生死之交,但后来新帝登基后,各自都很默契地没有再交往。除非各自办喜事,按例送些贺礼,也都在正常的范围之内,没有重礼。就是展示出一种态度,让皇帝放心,这军方的两座大山,并不会紧紧靠在一起。“二十年了吧,咱们没有私下见面,竟一晃已经这么多年……”叶玄锋老泪纵横。许多事情万分无奈,但为了大局,为了安稳,必须要牺牲个人的一些东西。“父亲与老大人,竟有这样的交情……”何老太爷的三个儿子,皆是震惊。因为他们很少听父亲说过,关于老国公叶玄锋的事情。两家皆是国公府邸,其他的权贵都相互结交,唯独他们像是不太认得。可说到底,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龙椅上的那位安心而已。只有那位安心了,大家才都有好日子过。“你们知道什么,那时候我们奋战三日,我曾救过你爹的命,你爹也救过我……”叶玄锋感慨:“原本后来我们也差点定下儿女亲家,只是后来各自成为军方重臣,才故意疏远。”
门早已关上,侍奉的人都被斥下,几人的对话,也不必担心传扬了出去。何老太爷笑道:“是啊,原本我是遥遥领先的,谁想到西境后来糜烂,叶兄连立奇功劳,一骑绝尘。”
“依靠数次震惊兵家的大战,扭转许多局势,竟一举成为名将榜上第一。”
“至今依然有用兵如神的佳话。”
小辈们聆听着,可不是一般家庭里,单纯的孝顺才由得老人吹牛。而是真正的尊敬,发自内心的认同感,源于血脉中的武人热血。“老国公,小侄儿敬您一杯!”
“哈哈……”一顿酒下来,众人微醺,何老太爷的仨儿子,识趣地早早离席。屋子里,狼藉的桌面,余下两个老人。二人相视,眼中绽出精芒,混浊的两对眼珠里,满是睿智。“老搭档,你来找我,是陛下的意思吧?”
何老太爷笑看叶玄锋。何老太爷笑呵呵,两人已经二十年没来往,今日叶玄锋却不在意皇帝的忌惮,亲自上门。叶玄锋点头,也放下了酒杯,左右已经无人,有些话可以说开了。“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眼光毒辣,不错,是陛下命我来与你……商议。”
叶玄锋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个词恰当。“商量?”
何老太爷苦笑:“老哥啊,我现在真是羡慕你啊,不让子孙染指兵权,陛下是个念旧的人,将来你叶家定能永保富贵。”
“呵呵……”叶玄锋摇了摇头。若是外人听到这话,只怕会幡然醒悟。堂堂叶老国公,怎么可能培养不出好儿孙来,一家子竟全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原来问题在这里。“我比较自觉,陛下才更信我,我家儿孙不如你家,确实也不成才,烂泥扶不上墙。”
叶玄锋耸肩道。“不,你是聪明,有远见,有大智慧……我当年看不透,想着把持更多的兵权,让何家永远是军方第一世家……是我将何家,推到了如今的局面。”
方才宴席上,谁都没提的事情,终于在只有两人的时候说开。何老太爷苦笑:“几个月前,岳家出了个叛逆,不瞒老哥哥你,我当时笑得可大声了。”
“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
老爷子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抓起桌布就擦。叶玄锋笑不出来,他道:“这么多年,你当真没发现何安的事情?”
这也是皇帝想问的,但君前奏对就没退路了,所以让叶玄锋来问一些事情。“我当然不知道!”
何老太爷激动起来:“你是知道我们何家的家规的,若早日发现这孽障的行径,何须悬剑司,老子就能打死他!”
说得是咬牙切齿。“如今事发了,陛下不能容忍,也需要给各方一个交代。”
叶玄锋叹息:“陛下念及何家宿有功勋,所以我来了,不是悬剑司来。”
“我知道……”何老太爷点头的幅度很大。他明白,若是悬剑司来了,何家必然出大事。所以今日才摆宴席,将家人叫回来聚一聚,因为从明日开始只怕就没机会了。何安事发,三法司肯定追查,此事不给一个交代,皇帝没法服众。必须要有人被处置,且不止何安一人。“老哥,你就直说了吧,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何老太爷看着叶玄锋,神色严肃起来。叶玄锋没有正面回答。“听说宫里贵妃娘娘,今日在养居殿外跪了一天。”
“……”老太爷面色愧疚,想到那个女儿,就觉得对不住她。“不过晚膳时,陛下与贵妃还有永安王,一同用膳。”
“什么?”
老太爷面露喜色,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时候,皇帝不应该如此施恩才是,应当打压疏远,就像是当初岳平川事发后对秦王母子那样。叶玄锋却皱眉:“你觉得是喜事?”
“嗯?”
老太爷微怔。“当初岳平川造反,秦王母子是什么待遇,与贵妃天差地别,你以为是为何?”
叶玄锋提醒道:“还不是因为,你何家掌控的权柄太重,连陛下都不得不在这种时候,还得委屈求全地稳住你们?”
“老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叶玄锋冷冷地看着何老太爷,看他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