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桑大哥回答,男人的随从拉出鲁班椅摆好,男子大刀阔斧地掀起披风,修长的腿一跨,姿态肆意地坐下。
他双腿张开,十指在胸前相撑,冷戾地打量这一大一小。
桑大哥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他抿紧了唇,将桑小妹朝身后推了推。
“请问,你是哪个?”
他眼型狭长,此时耷拉着,整个人气势张扬,散发着“谁敢再废话一句老子就送他上西天”的狂躁神色。
“爷现在没什么耐性,所以……你最好将桑瑄青叫出来。”
桑大哥的心咯噔一下,惊惧对方人多势众,可事关青哥儿,他硬着头皮问:“小弟,他不在,爷如果有事可以跟我说,我是他大哥。”
听对方说的官话,桑大哥没用本地方言,也用蹩脚的官话回答。
这话翻个白话就是,是仇是怨,都尽管报他身上,他得给自家弟弟托底。
对方讥诮地勾起嘴角:“跟你说?他欠爷的东西,你还得上?”
这个人难道是青哥儿的债主?!
桑大哥:“无论欠多少钱,我……”
“嗤~钱?”男人眼皮打了几层褶,漆黑的眼一沉,显然耐性到了极限:“他人究竟在哪里?”
这一声烦躁又低沉的声音,惊得桑大哥跛着腿连连后退了几步。
桑幺妹紧紧地攥紧他的衣角,被他捂住嘴保持安静。
“她、她真不在。”
这时,男人随从在茅草屋内搜刮了一遍之后,出来禀报:“司马,人不在,东西也没有搜到。”
“桑瑄青,很好啊,敢背叛我。”
男子咧开嘴角,边点头边怒意识盛地笑着。
“你们该幸庆爷不在战场以外杀残幼的无辜者,但桑瑄青他必须得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
他站起身,巍然的身形血气冲人,冷白的手腕一甩,一颗黑色弹珠划了道弧度,掉落在了茅草篷顶。
“告诉他,爷要的东西,就算是阎王老子来了,它最后也得是爷的。”
下一秒,“轰!”地一下,房顶整个被大火燃烧起来,青烟缭绕。
桑大哥抱起大眼呆怔的桑幺妹,浑身发寒,脸色惨白。
直直目送对方宽阔修长的背影,在深秋清冷的阳光,在凛冽的朔风中毒辣森然,逐渐远去。
——
而在事隔三天之后,郑曲尺才听说自己家被烧了。
是他哥舍了粮,托了隔壁邻舍的杨大哥,跑来营寨看看她的情况,顺便给她报的讯。
她第一反应就是墨家知道她背叛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他们烧她家做什么,泄愤?警告?
不至于,直接叫单扁暗中嘎掉她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眼下营寨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她心急也没办法,脱不开身,只能等宇文大将军最终验收完,她就能拿到工资回家了。
事实证明,那个在太原匠师手里绘出的图纸的确有问题。
在确认桑瑄青改造后的图纸成功修出一座坚固无比的瞭望台后,宇文晟抬手就送走了那个故意拖延工程的细作匠师。
两日后,营寨按时竣工,这天县老爷率领衙门的人也来庆贺,工官拿出事先准备的红绸布挂在营门上,工匠们罗列两旁,紧张兮兮地等候宇文大将军莅临。
然而,宇文晟却没来,只派了王泽邦副官跟即将入驻的五千兵马。
一番巡视检验过后,想挑剔桑瑄青错处的王泽邦败兴而归,他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桑瑄青,宣布验收通过了。
这时工官跟一众工匠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这真是虎口逃生,把小命保住了。
想起一开始,修建营寨处处碰壁,困难重重,而最终能够顺利结尾,全靠桑瑄青了。
不知工官打哪听说她家被烧了,于是在给工匠结算工钱的时候,他私掏了腰包,偷偷地给她加薪了。
当郑曲尺看到明显比别人鼓涨一些的薪水时,也热泪盈眶了。
工官叫穆柯,长相粗犷,五大三粗,龅牙……但人好啊。
午后,官府遣散召集来的工匠跟劳役返乡,他们再次坐上来时的板车,摇摇晃晃地被送了回去。
兜里揣着钱,郑曲尺心头就想赶紧荣归故里。
也不知道桑老大跟桑幺妹怎么样了。
车上,一直跟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单扁,见这几天都没有状况,于是又凑了过来。
他小声嘀咕:“你不是说只要你蹦得够高,宇文晟就会从高个子里注意到矮个子吗?怎么我感觉这计划没成效?”
郑曲尺:“急什么,都在一个县,他还能跑了不成。”
“我不急,可上头急啊。”
他贼兮兮地递给她一张纸条,让她自己看。
速取九珑,以防事变。
郑曲尺一脸麻木。
还防个捶子啊,事态已经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九头马都拉不回来了。
“那匣子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单扁眼神偏移,打哈哈:“我哪知道,我们只是手,哪能知道脑的事。”
“那你怎么不去接近宇文晟偷九珑?”
他们俩每人身上有一包蒙汉药,谁能有机会单独跟宇文晟相处,就抛粉迷晕了他,窃取九珑机关匣。
单扁这会儿更心虚了:“我们不是一开始就商量好,你负责偷,我负责善后跟送走机关匣的吗。”
郑曲尺:“……”你清高,你不了起,你给组织卖命,专卖她的命!
这个塑料搭档她再次确认了,不靠谱。
“到了,我先回家修房子,有事再联络吧。”
看到了河沟村的石板桥,她果断跳下板车,在跟其它同路的热情工匠们告了别,就头也不回背起她的箱箧回村了。
虽然桑家又穷又破,但好歹有了这个家,她不再是一个孤家寡人,她可以有家可归。
满心期待桑大哥跟桑幺妹看到她平安回来的表情,脚下速度更快了。
可刚来到村口,就听到前方小孩嘻嘻喳喳欢唱的声音。
“小乞丐,吃潲水,住猪圈,没有房子没有屋,没有爹来没有娘,哈哈哈……”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歌词简直不堪入耳,不知道是谁家孩子这么玩劣。
等她走近了,只见自家桑幺妹抖成幼兽一样趴在地上,被几个大小孩扯头发,拿沙呲她眼睛,痛得她又哭又叫,他们却恶劣地拍手大笑。
郑曲尺这一看,气得眼睛里的火一下烧到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