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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洒在光秃秃的山体上面,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
坐在荣耀石的水池石板上面,陆明朝着火屠辛递过去一个水壶,火屠辛接过后咕噜噜的一口饮下,脸上全是水渍,整个人彷若精神了两分,但眼神却依旧无神。
伸手擦过满脸的汗水,火屠辛垂着的目光微微抬起,有气无力的问道:“族长,他们……”
陆明回答道:“族长死了,赤方力竭晕过去了,至于其它族人的伤亡,目前还在救治统计中,他们都在渔船上面。”
当看到光秃秃的山体的时候,结果就早已经预料,火屠辛仰头又灌了一口水,忽然一把将水壶扔在地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气愤,
“小子,船上有酒嘛?”
陆明点头,转身从渔船里面再次取出一只酒壶递给他,说道:“没有那么烈,这是专门给玲珑准备的。”
火屠辛接过酒壶,拿开塞子,仰头的姿势滞了滞,随后又是一饮而尽,哗啦啦啦的水流声和吞咽险些将他呛到,再澹的酒,喝急了也是会呛到人。
咸味在脸上倾撒,火屠辛一把扔回酒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陆明嘴角咧出一抹笑意,“谢谢你!”
“我就知道傻丫头没有看错人!”
陆明抿了口酒,没有说话,他看得出火屠辛不过是借此转移话题,希望谈些玲珑的事情转移刚刚面临的族人不断死去的悲伤罢了。
织火的人死的太多了,险些灭族。
成年人都在学会麻痹自己,说些不相干的事情,即使这件事本身是正确的。
火屠辛继续喝酒,被陆明专门调制导致味道澹了许多的酒,他喝了许多,最后还在不断夸赞陆明的手艺,又说起闺女没有跟错人,彷若之前的火焰从来不曾发生过。
一直到,玲珑从船上走了出来,跟两人说火妖造成的伤害,织火族人损失超过三分之二,活下的也大都是老人和小孩,通山组的成员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火屠辛没有再喝酒,泣不成声,泪水挂满了脸颊,玲珑几次安慰,他都彷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抱头痛哭。
陆明伸手拉起了玲珑,“让他哭吧,死的人有从小看他长大的族老,也有一起长大的伙伴,那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难受的事情。”
玲珑眸子暗澹,靠在了陆明的身上,忍不住悲从心来,轻声哭泣,“陆明……可那里面也有我的伙伴啊……”
陆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一直到她情绪稳定了不少,才再次说道,“收敛族人的身体吧,好好安葬。”
“我知道还有很多族人受伤,甚至不一定能活下来,告诉他们坚持坚持,我会治好他们的。”
玲珑眸子微亮,“你有什么办法?”
“可以试试。”
陆明伸出掌心,微微用力,没有感知到熟悉的存在,他按捺下心思,“死去的人我没有办法,但活着的人,即使受再重的伤,也不过是生命本源的缺失,总可以弥补的。”
“只要找到小树,就会有办法的。”
小树聚集着几乎无穷的生命本源,其本身的生命气息,甚至可以做到让人长生不死,陆明曾经多次融合小树,自然清楚它的能量。
当然,前提是要让小树同意。
那家伙……可不是死物。
“寻找小树……”玲珑点点头,又立刻抬起头,眸子里面浮现水雾,语气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置信,“陆明,你是……”
陆明眯眼笑了笑,将她拥入怀里,无奈的说道:“李诗情小姐,难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你的陆先生了么?”
“你!”
“李诗情小姐~”
“你混蛋啊!”
………………
………………
平亭到织火的途中,天空仍旧有一艘极其奢华的渔船,整个渔船打满了花灯,红球,喜字,偶尔露出的其它部分也都是珠光宝气。
这是微生砚的渔船,微生家最好的渔船。
他准备用来和银妆举办婚礼的渔船。
“这注定是一场难忘的婚礼啊~”
甲板上面,微生砚手中捏着酒杯,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整张脸面色泛红,一脸沉醉,几乎梦呓的轻声喃喃。
老管家几次走了过去劝慰都被微生砚挥手呵斥离开,只有在桌子上面备好奢华的酒菜,供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麻醉自己。
一袭红衣从推开厢房,看了看满地的水泽,还有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瓷器碎片,眉宇轻蹙,红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开口。
银妆走到微生砚的身旁,跟他一同抬头看着那轮明月,神色宁静自然,非常平静的开口道:“听管家说你在发脾气?”
“怎么,你很意外?”
“说不上,你既然同意了我们的交易,我就要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银妆语气顿了顿,收回眸子,轻声道:“毕竟,再过上几天,我也就是你微生砚的妻子了。”
“妻子,呵呵。”
彷若听到了一句笑话一般,微生砚嗤笑着露出嘲讽,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庞,宁静澹雅,似有所感,彷若第一次见面一般,他脸上神色却又逐渐变得平静。
银妆轻笑,抬手动作轻柔的替他斟满一杯酒:“我以为你会说:那是我微生砚毕生基业跟你银氏换回来的名分。”
微生砚看着几乎盈满的酒杯,没有犹豫就倒进了嘴里,“虽然那是交易,但我微生砚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说不上不堪一击,我也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相反,在某些地方,我非常佩服你,崇拜你,出身平寒,却能以一己之力在几十年的时间打下这堪比宿川一般财富的家业。”银妆赞赏着看着他,“这绝非一般的左右逢源能做的。”
“得到别人所不能得到的,就一定得付出别人所不能付出的。纠其要决,不过是狠字吧,对我的对手狠,也对我自己狠,一路跌跌撞撞,才能走到今天。”微生砚神色澹漠道。
“也是,所以我不喜欢你。”银妆点头,眸子垂落下去,看着地面,“欣赏你是真实的,崇拜你也是真实的,但……不喜欢也是真的!”
微生砚语气停滞一会儿,看着低头的女子,随即陷入一阵苦笑。
直到银妆抬头,再次给他斟酒,微生砚端起酒杯一边饮酒,一边说道,“五岁那年,我爹妈为了钱,把我卖给了富人家作为奴隶。”
酒杯放在桌子上面,微生砚制止了银妆继续倒酒的动作,继续说道:“六岁那一年,我遇到了我师傅,他看中了我的资质,从主人家里救了我的命。”
“在念光阁,我努力好学,宿川所有的名人古籍,我都有所涉猎,其中商业,略显精通。
我本以为这一辈子我就会这样在恩师的教诲下简单快乐的渡过一声,一直到我十岁,从那时候开始,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迎着那双有些被吸引了兴趣的眸子,微生砚露出了极为可笑的表情,笑道:“我的记忆,似乎逐渐开始不再完整,我时常忘记一些事情,又时常想起一些我没有印象的事情。”
“当时我觉得生病了,我找到师傅,可师傅告诉我我没病,只是我书看多了,看到的幻象也是眼花了罢了,师傅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的原因,我亲眼看到我师傅在篡改别人的记忆,我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我……不想成为记忆都没有我自己的人,即使那是我的童年只有悲惨。”
“我开始在手臂上面刻字,可还是会忘掉很多事情,后来,念光阁需要和外界接触发展,我因为平时表现好,被恩师安排了这件差事,出去之后,我结实了平江侯。”
“我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几种怎么克制篱氏幻术的变法,然后在16岁那一年,我杀了我师傅,和平江侯联手屠了念光阁的所有人,以念光阁的财富为基础,和平江侯做了‘朋友’……”
额头上面流出豆大的汗珠,微生砚拍了拍额头,似乎想要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后来,在微生家的生意做大期间,我杀了不少人,做过许多事情。”
冷风吹过,额头一片清凉,微生砚眼中越发清醒,对着她问道:“银妆,我杀了许多人,做过很多别人眼里十恶不赦的事情,你知道我做些是为了什么嘛?”
银妆迎着那双平静下来的眼神,闪过一丝迷惑,拉开目光后,平静的说道:“一开始是为了自由,后来……我不知道。”
微生砚愣住,怅然一笑,“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可我告诉你,后来的我,也是为了自由,你信嘛?”
银妆转回眸子,看着他,没有思考多久,便是轻轻点头,“自然信。”
微生砚眼里露出愕然,随即又恍然一笑,“所以这就是你啊,银妆~”
“愿意那一生跟我做生意的人,总是如此的坦白。”
银妆不答,片刻后站起身,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被乌云遮掩住,空气也越发稀薄,她轻叹一声后说道:“天冷了,回去吧。”
“不急,”微生砚轻笑着,拿起酒壶倒下两杯酒,一杯酒递给银妆,一杯酒自己拿着,“喝完这杯酒吧,今天就这么样结束了。”
酒水在酒杯里面晶莹剔透,倒影出那张绝美的红妆。
银妆沉默片刻,便是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微生砚笑笑,将酒杯放在桌上伸手扶住晕过去的银妆。
老管家脚步轻盈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眼倒在家主怀里的女子,又快速的低头下,“家主,您是要?”
“在下个港口,安排一艘渔船送银妆小姐回平亭吧。”
“那咱们呢?”
“行程不变,去织火。”微生砚用尽力气抱起银妆,朝着屋内走去,“她不一样,她很好……她要和我做生意啊……”
“也不知道君上恢复记忆了没有,算了,我不想了,不管怎么样,他都答应做我的证婚人的,即使他们忘了,我也能让他记起来。”
老管家低着头,直到微生砚的身影消失在屋内,然后他才蹲下身,开始收拾甲板上面喝酒留下来的残渣,偶尔目光看向微生砚的房间,露出一丝怜冷。
………………
数日后。
织火。
依偎着河床,原本的小镇地界,更靠近荣耀石的山体,搭起了几座天然绿色的小屋,这自然是玲珑的杰作,幸存下来的织火族人生活在这边地界。
荣耀石旁边的池子,水流再次从山上流下,注满整个水池,缺口处的流水声哗啦啦的,空灵自然,一切彷若从未发生。
年轻男女坐在对岸的石块上面,赤足在水里荡漾出波澜。
“火屠克啊,当年是织火的一个小年轻,偶然间碰到了我,也不知道他脑子哪里出现了问题,一股脑的要当我小弟,那是拦都拦不住,跟着我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诏都……”
玲珑,哦不,李诗情看着在那里自卖自夸的陆明露出嫌弃的表情,“小点声,小点声,你这要是让我爹他们知道了,估计死上十遍的可能都有了。”
“这不是你要听的吗。”陆明耸了耸肩。
“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在五百年前出现,而我为什么偏偏在五百年后。”李诗情皱起眉宇,捏住陆明的下巴,“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一些意外,你可不要骗我!”
陆明顺势将下巴枕靠在她手里,“是有一些意外,但我忘记了,需要找到小树才能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里?之前平亭念光阁看到的不是你的树嘛?”李诗情思忖道。
“那只是一片叶子,真正的小树早就……”陆明突然间顿住,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一片片绿色的树叶从天空中降落,源头是一艘红色的渔船。
渔船上,一袭黑衣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片树叶,轻轻扔下,看着二人露出温和的笑意。
“那是……微生砚!”李诗情认出了渔船上面的人。
“那是小树的叶子。”陆明认出了那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