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夜空中,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把月亮挡在了个严严实实。
树林中顿时黯淡下来。
大黄立起双耳,凝神倾听一会儿。
仰起头朝树上叫了一声,“汪”!
岳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向天边望了望。
是该回去了!
翻身从树上跳到地面上时,不小心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他捂着手臂,跺着脚,毫无顾忌地嗷嗷叫!
大黄后腿立起,两只前爪把着他手臂,耷拉着猩红的舌头哈着气望着他。
“好了!也没那么疼了!就不许我表演下?”
伸手摸摸它的头,一人一狗循着来时的路,往颍昌城内走去。
四处一片寂静,零星灯火隐约可见,衬托的夜色更为沉魅,这个时候,稍微有点动静,尤为真切。
岳飞刚看过杨再兴,眼角有些湿润润的。
他倒背着手,望着那团乌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岳公!”
巡逻的兵士向他微微施礼!
“多派几班人手,轮流巡逻,这几日每个人都务必好生休养!”
兵士点点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沉霭茫茫,想那汴京城就在几十里外,单凭想象,岳飞心中就无比激动!
岳云挑了夏金吾的脑袋,完颜宗弼那家伙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军之间,必然还会再有一场恶战!
眼下睡意全无,索性不如再四处逛逛!
走着走着,岳飞就又来到了岳云住处,听着里面传来的鼾声,他无奈一笑,“这个浑小子!净会玩把戏!”
而以为瞒天过海的岳云,此时正弯着腰向大黄脖子上套绳圈呢!
见它尾巴摇的欢实,还以为它没玩够。
捋了捋它的后背,小声笑道:“乖,明日再去!”
“去何处?”
沉厚有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得他抱着狗头,往前躲去。
扭过头,待看清来人后,他连忙放开狗,直起身搔着脑袋傻笑。
岳飞见他又作张开双臂状,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我可已经冲过凉了!”
“爹,我不抱!”
岳云琢磨了半宿的朝堂和战场局势,脑袋有些昏沉。
他甩了甩头,抬手在太阳穴处按压揉捏。
“又去哪里疯了?”
岳云嘬着嘴,抬手往西北角一指。
意识到他是去了白日的战场,岳飞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伤处可都处理过了?”
岳云点点头,满脑子关于诏令的看法仿佛要溢出,直往两片薄唇中间钻。
“那个……”
“哪个?”
以防万一,如果“捕蛾队”没有截获诏令,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他,就把那个当厕纸比较好?
转念一想,这算什么善意提醒,这不是讨打吗?
老爹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似乎还有些期待。
自己牵起的话头,好像必须继续下去才可。
“那个……完颜宗弼的铁浮图所剩无几,对我们构不成多大威胁,汴京城近在咫尺,收复在望了!”
“吆!还会分析战局了?”
岳云知道自己早已不同,所以干脆就坡下驴,“人,总是会变的嘛!”
他做好准备,等着来自老爹的“死亡凝视”,没想到,老爹指了指月亮前面的乌云,朝他一笑。
“万物之变不离其宗,人之变则不能背离本心!”
这么浅显的鸡汤道理,岳云不知道看过多少。
但是从自己老爹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不一样!
“有深意!够味!”
他竖起大拇指,抿唇表示自己赞同!
“臭小子,哪里学来这些不着调的?”
说着,抬手就要往他背上招呼。
岳云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扯动伤口时,发出了嗷嗷的叫声。
扳过手臂一瞧,绑带处的伤口又有血渍渗出来,连刚换没多久的布衣都染红了。
肯定是在小树林爬上爬下时折腾的。
自打那一百军棍起,岳飞再未曾听到他因为战伤喊过疼痛。
此时见他龇牙咧嘴,又不像装的,往前一步,端起他的胳膊,就着月色端详。
半晌,他轻启薄唇,胸有成竹地道:
“血色鲜红,必定无碍!”
老爹,您真神!比那悬丝诊脉还神!
不过,这么近距离瞧着他,手臂被他握在粗砺的大掌中,岳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这位统帅数十万军马的将领,真是我的老爹啊!
不仅年轻英俊,还是文武全才……我这是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对了,除了用兵,他最擅长的是诗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刚放下他的胳膊,却听他抑扬顿挫地念出词来!
岳飞一手抓住他束在脑后的头发,一手在他脑袋上一顿摸。
摸完还不算,他又像查验牲口一样,脸面上但凡有个洞的,一处都没有放过。
总算满意了!
是亲儿子岳云没错!
瞧他咧嘴傻笑没正形的样子,岳飞斜瞥一眼岳云,兀自往前踱步。
这小子,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愣头青了!
不论在军伍之中,还是岳家内外,他都已用实力为自己赢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赢官人”,在岳家军中,这独一份的美誉,他着实担得起!
可自己到底是有私心的,是为他长久筹谋的私心。
古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但岳云以前总是不理解!
每每打了胜仗,军中上下无不畅饮庆功,唯独他,一人闷头带狗夜练,借此发泄心中郁结。
今日他肯与自己亲近,多半是了解我这老爹的良苦用心了吧?
“你战绩非凡,我却不予上报朝廷,可知是何用意?”
岳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听他忽然主动问话,自是喜不自胜。
“当然!人怕出名猪怕壮嘛,爹是教我收敛锋芒,切莫成为出头鸟!”
岳飞猛然转身,一脸沉鸷地观其面色。
确定这不是他搪塞之言,这才点了点头。
这回答,老爹显然甚为满意!
他久久悬着的心,在这一刻也落了地。
岳云唯恐前面的回答,不足以表忠心,上前两步,补充道:
“老爹是将,我是兵,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军伍之人,焉得这般油嘴滑舌,浑小子!”
岳飞不喜反怒,倒背着手,倏地冷下脸来,全然不见刚才的慈蔼模样。
许久,他盯着岳云道:“待将如何?”
一时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歪头瞧着露出半边脸的月亮,他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道:“父命子从,从出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