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夜色下,只见一排单方向的脚印从门楼延伸至正堂门口。
他断定,这屋内如今可能只有一人。
于是一手握住胸前的念珠,定了定心神,淌过坑洼不平的小道,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门甫一推开,一道厉声呵斥就传了出来。
“小七,事后又去了何处?”
夜深人静,一点响动就尤为分明,何况说话的人还有意拔高了音调,花铃心头也被惊颤一跳。
燕小七跨进去后,伸手把花铃拉了进去,又回身双手把门掩上。
花铃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正堂内除了一张方桌,和几个围在四周的木凳之外,就一张贴墙摆放的木床。
床上铺的是青灰色的床单,几床叠放整齐的被褥摞在床角处,看得出,这里居住的人,是干净利索的。
“还不过来坐!”
花铃望着背对门口的那人,只见他的后背上也是湿漉漉的,高束的头发打成缕,说明不久前一定也淋过雨。
看这身形,无疑正是与燕小七在荒郊分别的人。
打眼瞥见房内一角倚靠在墙壁上的大刀,花铃眸色一热,迈步就要前去观看。
还没走过方桌,就被一条大臂拦住了去路,“来者是何人?”
原来,关瑜早就感觉到有人与燕小七一同进屋,闷头坐着不过是想听他解释,没想到,两人不仅同时沉默,来人还要擅自在屋中行走。
“恕在下冒昧,我,花铃,来自六和寺,下山时恰好……”
说到这儿,他细长的眼睛斜睨一眼燕小七,燕小七眉梢一挑,在方桌一侧落了座,“小刀,花铃可是帮了我们大忙的!”
花铃站在关瑜身后,依然没有挪动脚步!
关瑜站起来,扭过头一看,顿时面露讶异之色,他没想到来人竟然真是一和尚,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和尚。
“花铃?”关瑜摸着下巴,看了看花铃,又扭头看了眼燕小七。
花铃微笑点头,抬手一指那刀,“敢问那刀可是青龙偃月刀?”
关瑜本来还在思索,这看起来年纪不大,也未经历什么世事的毛头和尚,到底帮了自己什么忙,他却已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武器上。
还未等他回答,花铃兀自道:“在山上时,就听师父讲,这世间宝刀有八色,而偃月刀最负盛名,偃月刀中又以青龙偃月刀多为世人称颂,没想到我今日有幸,竟然见到了!”
美好的事物与美好的人一样,总是让人一见倾心。
关瑜走到墙角,拿起刀,走过来递进花铃手中,“既然帮过我们的忙,也是我们兄弟,坐下来,边看边说,如何?”
花铃欣然接过,手中不觉一沉,身体竟然险些前倾。
他依言在一侧的木凳上坐了下来,一寸寸抚摸着刀身。
只见这刀柄如龙,龙口大张,口衔刀身,霸气无匹!
狭长的刀身,状如偃月,刀背有利刀状锯齿,想必这就是“冷艳锯”之名的来由了!
昏黄灯火的映照之下,刀身寒光凛凛,反射着屋中景物,暗影重重,花铃摸了又摸,口中啧啧称赞。
燕小七见他开启沉浸式赏刀模式,压低声音,絮絮叨叨把两人雨中处理死马的细节说给关瑜听。
当然他刻意隐去了自己被花铃拉下马,差点败于他手的那一段。
“对了,还有这个,是花铃从死马身侧的箭壶中取出来的……要不是他,我们恐怕没法交差!”
看着方桌一角用帕子包裹的箭矢,关瑜的眉心突突跳了几下。
关铃这和尚怎么就这么巧呢,刚好出现在他们兄弟几人下手的当头,不得不惹人深思啊!
花铃看够了,双手拖刀,郑重地放在桌面上,垂下眼睑一笑。
“刀兄弟和弓兄弟不要怀疑我的身份,我师父收到山下的来信,才特意差我下山相助的!
他老人家近来身子骨羸弱,已无力下山,却又不想辜负兄弟所托,所以才将颍昌之地告知于我……”
原来是这样!
关瑜当日与岳云分别后,就沿路寻了跑腿的兄弟们,照着一名单前去送信,信中只留了一句话,“速来相助!颍昌。”
其后不久,最先到来的,就只有四个兄弟,也就是在这次任务中殒命的四位。
关瑜一路回来,踏着泥泞,顺路去到那几家客栈,本想传达四个兄弟的死讯,可巧那里的兄弟不知何故,竟然都不在。
他牵马悻悻而归,进门却又未见到燕小七的身影,不由地由惊转怒,听到开门声,猝然大喝,差点失了颜面!
起身颔首,关瑜正色道:“在下关瑜,这位是兄弟燕小七,多谢花铃兄弟下山助力,等事情一了,我必定会将你……”
转念一想,岳云的身份此时还是不要多宣扬为妙,随即改口道:“我必定会将你与众兄弟聚于一处,痛饮一番!”
花铃何其机灵,听他话锋陡转,早已料到事出有因。
面不改色,也不怪怼,他当下抱拳道:“花铃自幼出尘索居,不通人情世故,以后少不了有劳两位!”
忙活了半宿,三人也都有些乏了!
燕小七跑去柴房,烧了一大锅热水,供三人好好洗漱一番,又翻出几件干净衣衫换上,这才各自沉沉睡去。
……
岳云和吴畏勾肩搭背回到村里的“帐房”时,见老爹的宿处黑漆漆一片,便从破窗户一角往里探去,床榻上竟空无一人。
他扭头看向吴畏,“快走走,坏事了!”
七月十八日,将是岳家军与完颜宗弼的一场正面之战,这个时辰,老爹与部下诸将应该还在大帐内商讨对敌之策……
在自己的安排下,虽然已让兄弟们拦截了那一道“措置班师诏”,却没有改变完颜宗弼依然盘踞在汴京,如饥渴之虎窥伺猎物般的事实!
所以,明后日的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
他把大黄交给吴畏,自己转身往大帐方向跑去。
是朱仙镇!
完颜宗弼兵败朱仙镇之后,老爹就会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十二道金牌班师诏令!
夏夜的风卷着被雨冲刷过的空气,在他耳边呼呼而过。
岳云淌着泥巴水,穿过一间间湿淋淋的土屋,终于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帐!
听到里面传出的轻微说话声,他的心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