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攻城掠地的拉锯战,你来我往,这是寻常节奏的交锋。
他拍了拍牛皋,面色如常,望着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将,强打着精神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老哥,切莫如此说,兵无常势,这常事之事再寻常不过……倒是你的身体,要多休养才是!”
牛皋擦拭着眼角,自从入驻汴京城以来,完颜宗弼逃跑这件事就成了悬在他的一块心病,此时得到安慰,也少许释怀了些。
王贵被几个将士从马背上抬了下来,连拖带拽地抬去了营房。
一路吹风而来,张宪的酒意倒是清醒不少。
四人进入大帐之后,岳飞便问:“这原本是金军营地,初驻扎时可曾发现什么异样吗?”
牛皋仔细想了想,“营地整齐,好像是特意清理打扫过……”
“你去过仓库吗?完颜宗弼在朱仙镇的营地并无多少辎重,率军北渡时,你们二人都在场,应该清楚,他绝不会携带辎重逃走,所以……”
岳飞端起水杯,润了润唇,若有所思地看向岳云。
“说到这个,难道老爹是在怀疑那楚烈将辎重据为己有,不愿作为战利品交给我们?”
难怪之前在楚府,楚烈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这么看来,此人倒是有些心机的。
楚星河之前还担心父亲会被朝廷惩治,可他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脱罪之路,那就是把辎重悉数上缴,分摊岳家军的功劳。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他依然把自己当做这汴京城的主人,就非常不妥当了,作为金朝命官,即便是主动投降,在无朝廷任命的情况下,他已经失去掌控汴京的资格。
张宪找了个凳子,在岳云身边坐了下来。
“应祥,你与那楚姑娘可是相熟日久?她爹的为人她可曾提过?”
这个,作为贴心小棉袄,怎么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吐槽父亲吧?
想到他们初入城的那个黄昏,楚星河还因为岳云故意挤兑楚烈而变脸呢,要靠这样的法子看清楚烈,恐怕是不容易的。
“宪哥,这姑娘怎么可能揭老爹的短,何况我跟她并未深交,倒是刚才提到的辎重,到底怎么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希望能听到老爹的真实想法。
牛皋满脸疲惫,搓了一把沉重的眼皮,“实不相瞒,我等入驻此处之后,还未曾查验过收缴物资,这是我的失职!”
闻言,岳飞的脸色反而舒缓下来,他料到楚烈对岳家军热情相邀,绝非出于感恩这么简单。
除了在辎重上做手脚,想必还想继续原职留任,做这汴京城的宋代守将。
可是这一切都需要岳飞在详细情况中汇报说明,不然以他一个异朝的官员,哪里来的脸面要求据守汴京?
赵构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信任一个倒戈之人吧。
那倒也未必!
如果是正常男人还好说,一个痿哥的心思恐怕不是那么好猜的。
老爹本就沉鸷,即便心中乾坤挪移,也极少表现在脸上。
问过简短数语之后,便吩咐大家各自先去歇息,他自己却坐在桌面暗自沉吟起来。
这一仗下来着实让人疲乏,岳云躺在单独的一间营房内,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
就在岳云沉睡后不久,营地内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负责巡逻的兵士打着哈欠巡视过后,就在一处歇脚的地方,抱着长枪打起了瞌睡。
夜色之下,营地东南角的仓库周围突然多了十几个黑色的身影,他们从墙外接过一摞摞铁叶皮甲,长枪,大刀,接着又几人合力抬进几个箱笼,小心翼翼地往仓库中摆放。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这些人才蹑手蹑脚地离去。
天光大亮时,岳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硬床板上翻身下床。
吴畏端着水盆放在门外,推门走了进来,“赢官人,快些起吧,岳公说今日有要事。”
所谓要事,一是为战利品确定主家,二是在收到朝廷任命前,这汴京城该有谁做主。
任谁来断,这都该是岳家军的。
岳云蹬上黑靴,抬起手臂梳理头发,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夜是否有意外之事发生?”
“我的小官人诶,你可真神了!”
吴畏把毛巾浸入盆中,用力攥了一把,递给岳云,“我们刚来那会,有几位兄弟曾去仓库周围小解过,那时候四下空空,并无一物,你猜怎么着……”
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巴掌一拍,道,“今天晨起,就有人发现那仓库里堆满辎重之物,就连仓库后面,也被箱笼堆积得满满当当!”
“呵呵,倒是个识相的!”
岳云仔细擦完脸面和脖颈,撸起袖管,用湿毛巾迅速擦了一遍胳膊。
“赢官人,你说谁?”
“还能是谁,自作聪明的人呗!”蓦然想起一个人,“萧宴怎样了?”
“醒了,正在骂人呢!”吴畏无奈一笑。
“放了他吧!”
“放了他?这怎么使得,他可是完颜宗弼的人,万一……”
吴畏自认为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声辩驳道。
“我是说,给他松绑,着两个兄弟形影不离看着他就好了!”
岳云白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吃食,兀自吃了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发善心,而是萧宴与楚烈大为不同。
萧宴一个江湖浪子,与完颜宗弼混在一起,不过是受父母之命,出于感恩之心,想寻找机会报答他而已。
再者,既无军中职务编制,也无任何势力纠葛,说到底还是个在染缸边缘的宋人。
而楚烈被完颜宗弼一手提拔起来,从寂寂无闻的小官一路做到一城守将,这不是“恩情”二字就能概括的,这是知遇之恩。
完颜宗弼离去之前,汴京城秩序井然。
而在他撤兵北撤之时,楚烈又奉命守城,虽然牛皋曾经派出三路兵马对其他三门严防死守,但是直到战斗接近尾声,也无一人强行破门对完颜宗弼的主力部队进行支援。
当时的行为,已经足够让人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