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擦了擦眼角，望着那张诚挚的脸庞，内心经历几番挣扎之后，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小刀，这些盘缠分发给兄弟们，此行一去，山高路远……万望兄弟们能及时归来！”
说完，他蹑手蹑脚上了楼，推开每个房间的门，把那些沉睡中的脸都一一记在心中，然后又在大堂中转悠了几圈。
看着豆粒大的烛火，他突然想到后世的一句话：
“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自渡者人助之，人助者天渡之，如此而已！”
若不是他自己已深陷十二道金牌诏令的漩涡中，并且知晓他与张宪的下场，他是一定会随老爹一同去临安的！
但是这次，他不能！
因为无论岳家军有没有撤兵，老爹命运的轮印似乎依旧没有改变，与其陪他一同身陷桎梏，不如后退一步，提早做好打算。
两人走后，老胡吹熄灯烛，把破门将就着立起，在门前横铺一张草席，就地歇下了。
岳云心中所虑极重，走路的步伐就忍不住快了些。
关瑜被沉闷的氛围压得透不过气来，快跑几步横在他身前，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小阎罗，岳家军所向披靡，岳公又得百姓和士兵敬仰，如若遭受不公待遇，一呼百应，踏平那凤凰山麓的皇城也不在话下，为何……”
“为何隐忍前往，甘受那些铁齿铜牙之人的指责吗？”
岳云咧嘴一笑，“汴京缘何会被收复，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关瑜呼吸一滞，定定望着他，“难道……”
“这封建皇朝，皇权至高无上，即便岳家军抛头颅洒热血，为这大宋逆天改命，也改不了有违皇命的事实！
这只是其一！
其二，朝廷之兵，岂止岳家军这一支？韩家军，张家军，刘家军，杨家俊，哪一支不是兵强马壮，比我岳家军的军饷好几倍？
……这四家哪一家不是从龙之臣？
自打靖康之乱，康王南下死里逃生，这几人皆勤王在侧，论与当今皇上的感情，岳家军算得了什么！
一旦岳家军倒戈，杀入临安，你可知道，岳家军面临的会是什么？
岳家军将会遭遇举国上下的围剿，国家将会面对金兵的卷土重来……真到那个时候，何为国，何为军，何为民？
那才是我大宋的灭国之灾。
其三，我爹一心为国，赵构乃大宋唯一皇脉，为给时为康王的赵构逃跑的时间，在后方牵制金兵……为灭杨幺，又撤离一线……
我爹，和岳家军，宁愿做他手中的一杆枪，却永远都不会指向他，你明白吗？”
岳云深知，这矫召之责，乃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他当时胆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笃定汴京能收复，只要汴京在手，他就有了与赵构谈判的筹码！
岳云相信，赵构从逃生那刻起，就已经是“赌徒”了！
阳痿之后，拿大宋国祚作为筹码与完颜宗弼在谈判桌上“梭哈”，他早已经陷进这场“赌局”中无法自拔！
既然大家都有搏一把的意思，何乐不为呢？
关瑜从未想过，这其中会有这么复杂的瓜葛，仰头望着天，发出一丝苦笑，“真难为岳公了！”
“不！是难为兄弟们了，要陪一同我们涉险！”
岳云与他一同望天。
只见那湛蓝色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缀，而天地衔接之处，村落乡野虚影剪剪。
一丝凉风吹来，卷起两人的衣角，岳云轻声道：“走了，该回了！”
……
岳云回到汴京的时候，大帐中的会议已经结束多时了！
大帐外的守兵看是岳云，恭身施礼，就放他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瞧见老爹和衣仰卧在一张椅上，手臂搭在额头，眼睫一直颤动，睡得似乎很不踏实。
打量着桌上铺展开来的地图，新画的线条，竟是岳家军北渡的军力配置，以及详实的行进路线。
他不由地暗想：老爹，这是要趁这个机会向赵构请命北上吧！
坐在老爹对面，他把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面的细节，并牢牢地记在心里，最后，还特意看了一眼王俊和王贵的行进路线。
纸张翻动的声音把岳飞吵醒了，他看了一眼认真学习的狗儿子，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不去睡觉，在此作甚？”
岳云站起身，一本正经道：“爹，我有话对你说！”
见他毫无反应，岳云绕过条桌，来到老爹身边，推搡着他的胳膊，小声喊道：“爹，爹，爹啊……我……”
“有话就说！你看看你，这磨叽劲，连楚家那姑娘还不如！”
岳飞掀开搭在膝头的薄毯，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到底要说什么？”
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岳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鼓足勇气抬起脸问：
“爹，如果此次进兵汴京前，我们收的是班师诏令，结果会如何？”
岳飞揉眼睛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地重新发问，确定是这个问题后，他站起身来，盯着身后的那面皇赐锦旗。
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是班师诏令，那只需等我军一撤，完颜宗弼必定会杀回来，收复的失地瞬间失去，百姓们可能面临比以往更残酷的杀戮……而且……”
“而且，收复汴京永失良机！
而且，颍昌，临颍，郾城等地会再次失守！
而且，您十年前就在谋划的连结河朔永远都不会再实现了！
更为严重的是，我宋再无任何崛起的可能，只有苟延残喘最多百年，等待命运的裁决！”
岳云脊背挺直，说话时抑扬顿挫，说到悲愤处，竟然热泪盈眶！
岳飞蓦然转过身来，呆呆望着这个从来不妄议朝政只知道埋头苦训的儿子，一时间竟然错愕到无法回答。
良久，他才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应祥！”
“爹，孩儿做了错事，但却是一件能够挽救我宋命运的事，您……”
话已说到这份上，他觉得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只有在老爹动身前，知晓这其中的关要之处，才能让他有全盘把握这场“赌局”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