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好久没笑得这么痛快了,没想到小小的大理寺狱,竟然引来三股以上的势力,“真真个笑死朕了!”
他掏出绢帕在眼角擦拭着,彻底忍住笑意之后,转过身看着隗顺道:“你做的很好,这不怪你!”
隗顺浑身被不合身的小太监服装紧紧裹着,因为之前站立太久的缘故,腰间被勒的奇痒无比。
唯恐失仪,拘谨地抱拳回道:“那岳公呢?如果真是被……有心人劫走,恐怕凶多吉少!”
自己的存在,本就为保岳飞性命,没想到转眼间,岳飞再一次落入生死未卜的境地。
不由地心存戚戚,说话时多了几分惋惜和遗憾。
赵构目视远方,面色沉静,与方才大笑之人已判若两人。
“他呀!如果命该如此,就算是朕在大理寺亲自为他护航,也保不了他!
你且去吧,此事就此揭过,切勿与人言!”
言外之意,便是既尽人事,只得听天命了。
官家都这般说了,隗顺一个小小的狱卒还能说些什么。
……
“闵荀啊,明日,朝堂上又要热闹了!”
隗顺退下后,赵构背着手望向深邃的夜空,“岳云那小子心思可不纯粹啊,他若是以为朕左手倒右手,把岳鹏举换了个地方扣押,那这汴京怕是又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啊!”
“官家切莫如此想!人人皆知岳公统兵有方,岳云是他亲子,亦是兵卒,当一视同仁,他定会识得孰轻孰重的!”
闵荀从没见过岳云,只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几句。
“哼,他要是真如你所说,还会无诏举兵南下,来要挟朕?”
赵构哼了一声,此时的心中对岳云是既怕又恨。
起风了,景也看够了,赵构转身往福宁殿走去。
盯着地上两个形态迥然不同的影子,赵构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刑部新上了折子,关乎河南府一桩驿卒失踪的案子,那时候岳鹏举正屯兵在汴京不远的尉氏县。
而失踪驿卒当时负责递送的诏令,是一封朕的亲笔手书,是递给他属下张宪的……
闵荀啊,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呢!”
是呀,这可真是巧着呢!
可他心中附和,回话时却像一个顶级的太极推手,推的人舒畅无比。
“官家,恕老臣愚钝!按说,这人失踪,得先寻人才是。未知生死,任谁都不好断案,的确令人为难!”
闻言,赵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比他那师傅康履倒是聪明的多啊!
“回吧,朕乏了!”
……
福宁殿内,灯火通明,殿门两侧的宫女静立着,手持彩灯,为赵构照亮殿前的路。
“闵荀啊,落钥,朕想早点歇着。”
小宫女们在闵荀的示意下,福了福身,挑着灯退了下去。
福宁殿前的瞬间陷入了黑暗,这时,一道寒光倏然而逝,隐在暗处的身影被闵荀捕捉到,那是杨沂中派来的亲卫。
服侍赵构歇下之后,闵荀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卧房,坐在卧房外的空地上抱臂坐着,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
赵构做了个很长的梦!
少时习武时,自己挽弓至一石五斗,超过了一石三斗武学上舍生的水准。
教习师父点头称赞,母亲韦氏在一旁喜极而泣,锦帕上的一朵梅花甚是夺目。
转眼间,自己已经身在金营。
金朝皇族邀自己射箭,轻巧拉满弓,三矢一连中,惊动了整个金庭。
他们怀疑自己是将门子弟,并非赵宋皇子。
“康王非真?换肃王吧。”赵构辨别不出这是谁的声音,但他离开金营之时,与赵枢擦肩而过。
至今他还记得赵枢那阴狠的脸色!
原来,那年宋金达成海上之盟一同灭辽,没想到辽国被灭不久,金军分东西路南下。
西路被挡在太原城,东路攻下燕京,南渡黄河进抵汴京,父皇出逃,兄长赵桓即位。
后金人久攻汴京不下,完颜宗望提出撤军条件,除了割地赔款,还让亲王宰相为质。
赵构是自愿站出来为人质的!
面对金人,康王曾经多么冷静!
忽然间,兄长赵桓脱下御袍递到自己手中,他看不清皇兄的脸色,但是那微翘的嘴角,似怒非怒,似喜非喜,那么的诡异!
紧接着,画面来到了大元帅府,他记得,这里是相州,是岳飞的老家!
元帅府内,人头攒动。
宗泽,汪伯彦,黄潜善,杨惟忠,朱胜非,韩世忠,刘光世……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有的挂着笑,有的挂着泪。
宗泽的双眼通红,两行血泪,鲜艳的如同雪中梅,灼痛了他的双眼。
他想叫却叫不出来,一双手,在虚空中一顿乱挥。
人像陡然间消失无踪,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官家,官家,你醒醒!醒醒!”
“朕没醒吗?朕一直都没睡着啊!”赵构喃喃自语。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声音已转到了他的上方,无形的压迫感向自己逼近。
赵构左右摇晃脑袋,努力睁开眼皮,一张熟悉的脸庞尽收眼底,“鹏举?你……”
岳飞往后一撤,跪在床榻前,“请恕臣大逆不道,半夜来拜谒!”
赵构刻意忽略那声音,一双眼睛往四周打量,明黄色的丝被,坠着宝相挂饰的帷幔,还有那熟悉的墨香……是福宁殿没错。
岳——岳鹏举?
他的上半身腾地从榻上直了起来,脑袋机械地往御榻旁边望去,惊恐的眸子中倒影的那人,不是岳飞还能是谁?
只见他碎发束在头顶,一袭黑衣黑裤,颈前的黑巾说明他此次夜行是有备而来。
“你……你……!”
赵构抬起手指,隔空点着他,结结巴巴半天之后,强压慌乱舔着唇叹息道,“杨沂中的手下怎么会敌得过你呢?”
他的后背在话音落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才九月天,他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般浑身打起了寒颤,他抚着胸口看向岳飞那张平静的脸。
岳飞本想等第二日,直奔朝堂,当众说明缘由。
可转念一想,暗中行事的人可不止一拨,把黑暗的行径摆在明面上之后,秦桧若拒不认账,赵构在朝臣的面前,不得不将自己再次扣下。
那时候,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