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姜的神魂犹如被人狠狠扯了一道,猛地剧痛,她强自按下神魂之中的那股威势,微微歪头,灯光映照下,她眸中光波潋滟:“世子那位故人可还尚在人世?”
裴攸瞥了她一眼:“自然。她行踪虽向来缥缈不定,但旁人若想取她性命,可非易事,哪里会轻易没了性命?”
更何况,她若是真出了意外,命星陨落,长梧道长也该早就发现不对,传了书信过来才是。
“那不就结了?”贺令姜眼睫微颤,垂眸平声道,“人有相似,物有雷同。这又有甚奇怪的?”
是呀,人有相似,本不少见。
裴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不知怎地,一颗心却还是不甚安定。
贺令姜拂袖在一旁的小几前坐下,抬眸望着裴攸:“世子可还要坐坐?”
“不了。”裴攸淡淡回道,“我等会儿便要出发,就不再与你多聊了。”
“你且放心,此番贺氏所出的心力,我必然如实告知圣人。贺氏起复,不难。”
“我便在郢都等贺七娘子大驾了。”
贺令姜轻笑一声:“世子若是长久呆在郢都,可不是好事。届时,便是你不急,镇北王也要着急了。”
镇北王一族历代镇守北境,兵权在握,这唯一的嫡子,若是久留郢都,圣人自然是高兴的,但镇北军怕就会不满了。
“你当真是很会噎人。”裴攸瞥了她一眼,“这毛病,与我那故人也挺像的。”
“那……我便……多谢世子夸赞?”
“不谢。”裴攸冷冷回了一声,而后便朝书房外走去,“我走了。”
贺令姜没有起身,跪坐在矮几前,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而后才转过头来。
她伸开手,迎着灯光,端详着自己素白的手,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去了。
裴攸出了贺府府门,一旁候着的护卫迎了上来:“世子,可是现下便准备出发?”
裴攸抬头望了望天色:“嗯,准备出发吧。”
他微微侧首,又问向身旁近卫:“先前吩咐你去做的事,可安排了?”
近卫俯身回道:“属下已命人打探,想来不日便能有消息了。”
当日北境战起,王爷与世子正带人在前线与狄人作战,然而那北境的荒人却突然动乱。
这荒人乃世代长在北境荒原的蛮民,位于大周与北狄的边境处,他们虽已归大周管辖,但荒人不愿被约束管教,时常借助边地的优势在边地游移,以对抗大周治理。
近年来,王爷派了不少人去那荒人部落,教其耕作之法,教化百姓,也算略有成效。
然而,正当前线作战的关键时期,荒人部落却突然动乱起来,要反抗周人对他们的“王化”。
彼时,是萧娘子孤身一人进了荒人部落,将那带头作乱的头领斩于剑下,这才平定了这场动乱,稳定了后方。
而后,萧娘子便命人传了个话,从北境离开了。
这位萧娘子与王爷世子相熟,在北境向来来去自如。
再加上她乃是玄门中人,去留随心,踪迹飘忽不定,旁人也便当她解决了事端,去别处游历去了。
世子归来后,虽然惋惜自己未能见到她,却也知晓她向来不喜旁人打探她的踪迹,便未曾派出手下去寻她。
只这回,不知怎地从那南山回来后,世子却突然命人去打探那萧娘子的所在。
近卫虽则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裴攸颔首,走到马前,脚尖在马镫上一踩跃上马背,而后轻轻抖了抖缰绳:“走吧。”
押解柳渊与那赵妾侍同伙的马车已经停在郡衙门口,周围兵卒团团看护。
看到裴攸骑马行来,彭着上前叉手一礼:“世子。”
裴攸翻身下马,向他回礼:“彭刺史。”
“您看,这处已经准备好了。”彭着侧身,让他看看是否还有缺漏之处。
裴攸绕着马车行了一圈,见押解的牢笼坚实,兵卒看起来也算骁勇,便满意地点点头:“有劳刺史费心打点了。”
彭着脸上堆笑,一双眼睛弯成了一条缝:“世子说得哪里话。这押解重犯,沿路辛苦,某还要多谢世子了呢。”
“还有……”彭着压低了声音,偷偷塞给他几张钱券,“私采一事,还望世子在圣人面前多说说好话……”
裴攸垂眸瞟了手中的钱券一眼,呦,金额倒不少,看来这江州刺史这么些年在任上,也并非日日在当睁眼瞎。
有钱不要,那便是傻子了。
这么多钱财,兑成粮食,也能抵镇北军几日的口粮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钱券拢入袖中,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给面子地牵起一丝笑意:“刺史客气了。”
“私采这事,自是多亏刺史还有那孙郡丞与贺家出力,才能这般快速地将犯人柳渊拿下。攸,自会如实禀与圣人。”
“至于太子与那邪道之事,便由我亲自去禀,刺史不必挂心。”
彭着呵呵一笑,冲着裴攸又俯身一礼:“有劳世子了。”
私采铜铁之案,他知晓的太晚,等他到时,那孙郡丞与贺府已联手将证据都找齐,又将柳渊按下。
若在平日,他这个刺史将功劳揽过来,上折子赞自己一番也未尝不可。
可难就难在,这镇北王世子也在,且还是为着查清私售铁器案,一路从北境寻来,如此冒功,便行不通了。
在他治下竟然出了这等事,如若镇北王盛怒,参他一个监察不力,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背后还牵出了太子这事,他着实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裴世子愿意一手代理,且允诺在圣人面前为他说上几句好话,这无需辛劳得罪人,也能捞个功劳的好事,他怎地不愿?
裴攸又勉强耐着性子,与他客气了几句,这才翻身上马,挥手示意:“出发!”
押解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行去。
彭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琢磨着裴攸方才的话,孙郡丞,贺家。
看来,裴世子很看好他们呀。
彭着想了想,他这折子,该怎么写,心里也便有数了。
果不其然,裴攸这处刚行了两三日,便中途遇到了黑衣人截杀,幸而他早有安排,将人拦了下来。
夜色已深,押解柳渊的队伍找了处驿站歇下。
近卫夜九轻轻叩了叩裴攸的房门:“世子,暗影传信来了。”
“进来。”
裴攸刚刚沐浴完,他拢了拢衣衫,坐到了桌前。
夜九微微俯身,地上一张纸条:“是关于萧娘子的消息。”
裴攸伸手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那颗一直隐隐悬着不定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将纸条重新卷上,他眸中不由带了几分笑意,白白害他不安了多日,她倒好,竟自去繁华的郢都逍遥快活去了。
也好,这番去郢都,当是能与她碰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