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漫天大雪掩盖了福平村。
“不答应嫁人就在外头冻着!冻不死她个贱丫头!”
热烘烘的炕上,王雪梅盘着腿,斜着吊梢眼看向窗外,恨恨骂道,“心比天高!还想读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旁边的姜梅兴奋地捏着手里的陶瓷缸子:“”
王雪梅轻蔑极了:“她一个孤女,还不是拿捏在咱们手里?你见她什么时候翻过天!”
冷风卷过,一树积雪簌簌落下,将老枣树下蜷缩着的人埋成了个雪包包。
身上都是雪,凉津津的风飕飕的。
云宝微微晃了晃身子,费力地睁开眼,眼睫毛上的雪唰唰落下,她这才看清眼前的炊烟袅袅。
这是梦吧?不然,怎么又看到她还是姑娘时候住的婶子家......
【今有云宝任职期满,特许返还人间,了却心愿。】
【切记应当珍惜机缘,多行善事。】
判官的告诫还在耳边回荡着。
云宝怔怔发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惊惶,魂儿好似还在地府的望乡台上熬着孟婆汤。
发丝的雪滚进了脖颈,激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云宝哆嗦着看向自己的两双手,上面已经有冻疮了。
可是比起多年后,脏活累活做太多而磨得粗短萝卜似的手,
现在这双手显得白嫩修长。
眼角滚落的热泪,被冻得隐隐发痛的下腹,都提醒着云宝。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到时候冻出病来,就更不能上大学报道了!
最好干脆冻死!好叫堂妹无后顾之忧的去上大学!
想到这,云宝扶着老枣树,揉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了。
拍打干净身上的雪,云宝踉跄着往堂屋里走。
这辈子谁都别想欺负了她!
她非要活得个痛痛快快!
炕上,王雪梅还在和姜梅畅想着畅想着以后,拿着云宝的通知书去省城读大学,毕了业就落户城里,再找个城里的男人。
舒舒服服的,再不用在田地里刨食儿。
正美着,就见外头的那个雪人一步一踉跄地往屋里来。
王雪梅眼里淬了阴毒:“小贱人,我看她是还没消了读书的心思!”
“也不想想,是谁供她吃穿到这么大的!我看她就是皮子痒了欠抽!”
越说越激动,王雪梅就伸腿下了炕,jila着棉鞋就要去开门教训门外头的那个贱皮子。
啪!
堂屋的门被猛地拍开,冷风挟裹着雪花絮子哐哐往屋里砸。
哎呦她的门!
王雪梅心口一疼,叉腰骂道:“开门动静不会小点?贱皮子是不知道爱惜东西....”
难怪爹娘死得早,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堵在门口的云宝神情冰冷地扫了一眼过来。
好像在看死人。
王雪梅吓得一噎,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噎进去了。
这死妮子什么时候脸色这么吓人了!
跟鬼一样瘆人!
王雪梅心里打了个寒碜,不知怎得心突突了两下。
她在这打量云宝,云宝也不动声色地打量回去。
记忆里的婶娘和眼前这个样子一般无二,长得尖酸刻薄的嘴脸。
云宝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没了爹娘,都是婶娘叔叔一家养活大她的。
前世的她怯懦,自打能端着碗自己吃饭起,就开始帮家里干活。
纺线缝补,喂鸡做饭,劈柴烧水,下地插秧......她什么活都要干,什么苦都得吃。
不然王雪梅就会一脸亏大了得样子看着她,盘算着把她换给谁家当童养媳。
她叔叔会在一边抽着旱烟一声不吭,半点不会反对。
姜梅会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热闹。
那时候的云宝就觉得,这世上最大的就是她婶娘王雪梅。
有一回她发了烧,躺在炕上起不来。
王雪梅当真给她穿了衣服,扯着她出了院门,说她身子娇弱养不起,要把她许给村头吴家过舒服日子。
那年她才刚十四,吴家那个鳏夫丧妻多年,前头没了的那个老婆就是叫他活活打死的。
吓得云宝哭着磕了许多头,磕得头破血流。
又忙鼓起十二分的力气跑去厨房做活,这才被大发慈悲的王雪梅留了下来。
在年幼的云宝想着,若是有一天能靠着读书,走出福平村,不再仰仗婶娘的鼻息过活,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
以至于知道王雪梅压根不打算让她去读书之后,会第一次萌生激烈的反抗心。
后来她自己闲着没事也会翻来覆去的琢磨,也跟奈何桥上的鬼魂们闲聊。
可惜那都是死之前的事儿了。
前世的她可没有现在这样这么清醒,倔强地在雪地里跪了一天。
等被人捞出来之后冻坏了身子,这辈子都再不能生育了。
想到这,云宝猛然回神。
她大步绕过王雪梅,一屁股坐在炕上,端起炕桌上热乎乎的陶瓷缸子,大口灌着热水。
帐总能算清,她得先顾着自己身子。
身子是自己个儿的!
亏谁都不能亏自己!
但是在王雪梅眼里,云宝这就是无声的“让步”。
王雪梅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阴笑,默不作声地去关了堂屋的门,等再回头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转好了,她jila着拖鞋也上了炕:“荔儿啊,你想清楚了罢?还是嫁人的好!你妹妹也想读书,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让让妹妹罢!她不像你,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不叫她读书,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云宝没理她,瓷缸的水喝到底,才喝出来原来洒了白糖,沉在瓷缸底下没化开。
她端起旁边的暖水瓶又给倒了半杯水搅开。
姜梅眼一瞪,那是她的糖水!
王雪梅按住了姜梅,使了好几个眼色。后者于是撅着嘴,心有不甘地服了个软:“姐,你让我去吧。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云宝充耳不闻,吹嘘着杯口的热气。
糖,那可是好东西,最能补充热量。
奈何桥上好多饿死鬼都说,临死前要是能有糖水灌一杯,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可惜她做的孟婆汤再好喝,都没法叫这些鬼魂重回人世间了。
王雪梅耐心也有限,她好声好气地跟这个死丫头说话的次数可不多,再端着就是蹬鼻子上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