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抬头看,也猜到了来人是谁,那蒲扇已经暴露他的身份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岳云拖碗就唇咕咚咕咚把水喝光,不可控地打了个饱嗝。
那只大手把空碗放回床头,在床边坐下来。
岳云嘴角一弯,委屈地扭过头来,“老爹,我真的是去刺探敌情了!”
“哼,你当我岳家军中的斥候都是摆着看的?需要你违反军规,私自外出?”
岳飞说的激动,唾沫星子乱飞,风从门口吹过,全都扑棱到了岳云的脸上。
他话音刚落,一阵阵肉香扑鼻而来。
只见岳飞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在眼前展开后,里面赫然摞着两个大鸡腿。
岳云咽下口水,拿起来就啃,他发誓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比白胡子怪老头家的还要香。
“慢点吃,怕我抢还是咋地?”
那嗔怪的话听在岳云耳中,比美娇娘的情话都好听。
他不知道的是,老爹趁他低头啃鸡腿的工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瓶,往他伤处轻轻撒匀。
吃完一个,他又拿起另一个,吃的啧啧有声。
“老爹,你说完颜宗弼要是拿百姓当炮灰,这仗我们该怎么打?”
这是一路跑回来时,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问题!
面对至关重要的一战,岳家军肯定会全力以赴,这次把完颜宗弼按在地上摩擦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只要正面相抗,就免不了阵对阵,这是冷兵器时代的一贯打法。
那些百姓兵穿上金兵的战甲,夹在阵列中,真的难以分辨,但岳云心中却是有数的,这次面对的金军中,河南老百姓不在少数。
是人都不会冷血,尤其是面对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一旦分辨出来,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下得去手。
所以,他很想从老爹的口中,听到一个标准答案。
鸡腿啃完了,岳飞手中的动作也停了,此时正定定地望着他,“老实交代,你去朱仙镇都做了些什么?”
他嘴角拉平,双眼微微眯起,对刚才的问题充耳不闻,显然这一顿军棍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个由头。
吃人嘴短,没想到老爹还是个搞心态的行家里手。
略作思索后,他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干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一天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老爹,你是没听到熊熊大火中他们狼狈的叫声,可过瘾了!”
想到自己潇洒离开时,金兵乱作一团的样子,岳云心中依然畅快无比,可是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并没有坚持多久。
“战前焚毁敌方粮草,乱其军心,这本没错,但是你这次却做错了!”
闻言,岳云有一丝后悔自己的做法,可是老爹不解释原因,他心中也是不服的。
“老爹可知道官渡之战?
曹操拥兵三万,对抗袁绍十万大军,若不是奇袭烧掉乌巢粮草大营,也是不能轻易取胜的!”
“官渡之战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的?”岳飞失望地瞥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这样,这其中还有袁绍部下勾心斗角的较量,但是火烧乌巢大营,真的是取胜的关键所在啊!
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岳云捏着鸡骨头在油纸上来回摆弄,暗自思忖,就不信这回老爹还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果然,岳飞叹了一口气,条理清晰地道:
“官渡之战取胜,原因有三,一是许攸叛变,二是郭图失算,三是张郃自降……曹孟德火烧粮草只是引子,却非核心,一叶障目,你这史书可算是白读了!”
老爹分析得对,如果袁绍当时采纳的是张郃的建议,直接率军驰援乌巢,保住粮草,逼退曹操,谁胜谁败,恐怕还两说。
这么看来,胜者之所以胜,并不是因为自己多牛,也可能是对方的猪队友上线,把城池军马拱手送上来的。
哎,火烧粮草大营,似乎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了。
“应祥,你记住,战场之上无慈悲,只有敌我!我军为谁而战,你要时刻谨记,是为天下,是为百姓,而不是为某人……”
良久,爷俩儿谁都没再吭声。
岳云扭头看了看老爹不苟言笑的脸,“我听百姓兵说,明日一早就会上战场,想必是真的!”
“我早与你说过,这些事,你无须操心!”似乎对岳云的话异常不满,他严厉呵斥道,“做好你自己,别给老爹丢脸!”
岳云哦了一声,挪动着双腿,“老爹,明日若出战,我还可以……”
他话音未落,岳飞已经走到屋外了。
……
天微亮,岳云被一阵叮当声吵醒,睁开眼往身上一瞧,才发现,自己睡梦中已经翻了个身。
臀部虽然酸痛不已,但是站起来不成问题了!
他双脚刚落地,吴畏就像一阵旋风般跑了进来,面带喜色道:“赢官人,宫里来金牌了,岳公的大帐内如今一片欢呼,依我看,定是……”
吴畏走上前来,附在岳云耳边道:“定是拨兵增援,要我军继续北上的诏令!”
岳云心头一惊,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日了!
史料记载中,就是在七月二十或者二十一日,完颜兀术准备逃离汴京时,十二道金牌递送到岳飞手中的。
想到这里,他哪里还坐得住,鞋子还没穿好,就急得迈步往门外奔。
可是一时情急,竟忘了臀部还有伤,一个趔趄就趴倒在地。
“快快快,扶我去大帐!”
吴畏只当他没见过金牌,想趁着那驿卒歇脚,跑去一窥究竟,其实他自己也是这般好奇。
“听说,那驿卒进营地时,好不威风,那金牌上的铃儿叮当作响,大字金光闪闪……”
“蒙谁呢,天还没亮,那金光他瞅得见?”
吴畏一把拉起他,两人一同往大帐方向走去。
臀肉似乎已经在结痂,一迈步就有一种拉扯感,他不得不夹紧双腿,小步往前挪,来往的士兵看到那姿势,无不掩唇而笑。
看来一夜之间,赢官人因违反军规被连夜打军棍的事,已经传遍了。
就在两人转过一排土屋时,恰见一个头戴青色软脚幞头,身穿青衣青裤,脚蹬黑色皂底靴的男子正要离去。
岳云心中暗道一声“窝草”,连忙装作臀疼,转了个身趴在吴畏的肩头。
那人,竟然是邹大!
唔~~~呼呼呼呼!
地榜的兄弟们,小可爱们,这把也太给力了!
成了成了!
他双臂攀上吴畏的脖颈,把他当作邹大,忘形地拍打着他坚实的后背!
“赢,赢……官人!”
吴畏被他拍的浑身哪儿都紧,他咬着唇暗想,这军棍打的是臀部,难道还会影响脑子?
看样子,是会的!
“赢官人,你,你……不去看金牌了?”
“不了!”缓过神来的岳云,连忙松开他,替他拉扯着领口,“吴畏啊,把我的装备拿过来,今天有活干了!”
“啥?你这双腿都走直线了,还想训练?”
“甭管那多,快去!”
看到吴畏离开,岳云自己一步一步往回挪,屁股是疼,可心里爽啊!
按照他与花铃的商量,诏旨上的内容不管是什么,分别改成:
兵尽可动,援军已自京师出发,不日可抵!
命飞举兵,收复失地!
招纳义军之事,可自行定夺!
……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岳云已经意识到一个先前忽略的关键点,那就是岳飞对赵构极为熟稔,所以对他的心思已经揣摩的相当清楚了。
为避免岳飞疑心,其中一封特意还改成:
兀术愿归降,且留其性命;若渡河而去,飞暂勿过河,且先班师!
虽然不知道眼下老爹收到的是哪一道,但是道道都是发兵诏令,而且都是十万火急的金牌。
岳家军的各部将岂能不激动!
他们离开鄂州已经两月有余,走时就与家人约定,“待北定中原,自当归”!
如今汴京在望,敌营就在前方!
金牌诏令在手,这一仗就是奉皇命而行。
那么岳家军就是一支“北定中原”的王师,他们望着屋中那面大旗,个个摩拳擦掌,心潮澎湃。
岳云靠在屋角,侧耳倾听里面传出的笑声,似乎也有老爹的,嘴角不由地上翘,弯成一条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