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把目光移到老爹那张沉鸷的脸上,他相信老爹绝对也期待这一战久矣,但皇命已到,他在犹豫什么呢?
难道他在怀疑金牌诏令的真假?
后世有的人说,岳飞是会打仗不假,但他耿直,愚忠,这么一看又没什么值得称颂的,岳云觉得,这是对老爹最大的误解。
岳飞最擅长的一点,就是知己知彼,绝不打无准备之仗,窥探人心,断人长短什么的,只是他的基本功。
为什么这么说呢,岳云深有感触。
人人皆知,岳家军至此共有十二军,规模也在这一年达到了顶峰,达到顶峰的原因之一就是横江军的建立。
横江军又叫水军,是在岳飞平定杨幺之后才建立起来的新军种。
“横江军”,出生即巅峰,以鄂州沿江对面的汉阳为水军驻屯之地,汉阳军军营的三分之一都被水寨占据,规模之大不言而喻。
再说那杨幺,与大多数的农民起义首领一样,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但在如今的岳云看来,这人也是个“能人”。
能在短短时间内,集结八万民间将士起事,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在起义之初杨幺率人大败前来镇压的朝廷官兵,缴获大批车船,以及一名高级工匠高玄,并纳入麾下为己所用,开始在各个水寨打造车船。
经高玄改造后的战船,足足有两三层楼之高,一艘船即可容纳近千人。
他们还在船舱内改加车轮,通过人脚踩踏击水,增加船速。
不仅如此,还在船舷两侧安装一种长达十余丈的排竿,上端可摆放巨石,下端装有轱辘,上方加绳索控制,只要遇到敌船接近,一拉绳索,飞石顷刻间直击敌船。
农民兵虽然都是土老帽,但是他们中能人巧匠也多,伐木为船,垒土起寨,踏船作战,短短两年时间,这支农民军的声威上达天听,让朝廷惶恐不已。
三年时间里,朝廷频繁换将,从李纲到龙图阁直学士折彦质,奉命前来围剿,却无一功成。
反观杨幺,节节胜利,势力更是日渐壮大,所控范围已经席卷洞庭湖区七州十九县,麾下拥众多达二十万。
据岳云所知,岳家军的顶峰时期也不过十二余万人。
这十二余万人,除去杨幺所部的五六万人,还包括赵构增拨给老爹节制的牛皋,董先等三余万,以及江南西路、荆湖南路,黄州武将知州带来的数千蔡州兵等七七八八的杂牌军两万余人!
相较之下,拥趸杨幺的民间势力,已经成为战力空前的一大隐患,如果能够归入朝廷接收招安,大约也会成为“水浒兄弟”们那样的传说。
可是杨幺不仅越战越勇,还把朝廷派来和谈的使臣斩首沉江,以示其与朝廷势不两立的决心!
就喜欢看你们杀不了我,还怕我的样子……
杨幺的心态也在那时膨胀的不像话!
渐渐地在胜利中背叛了“等贵贱,均贫富”的思想纲领,衣食住行开始走上暴发户路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赵构意识到这一毒瘤已经致命之时,才把老爹从抗金一线调回,发起对杨幺的第七次“围剿”。
善用兵法的老爹一改前几位败将的柔和做法,先是诱降其麾下部将,然后掘闸放水,伐木塞港,让杂草漂满水面,阻断车船的战斗力。
就这样,不到四个月时间,将猖狂五年的杨幺军一举拿下!
仅仅是因为岳家军会打仗,声名在外吗?
非也!
杨幺早年因为豁免义区钱粮赋税,发展生产,深受百姓的拥戴,但是在得势之后,已经背离初心,滥施兵威,焚烧无数宅院庙宇,滥杀官吏书生僧道……导致洞庭湖区的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奉命前来的老爹,并没有鲁莽行事,他从杨幺不得人心这一点入手,通过困抚结合的方法,从内部瓦解他的势力,引诱其麾下将士自愿归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幺兵败身亡之后,被选拔出的五六万人编入岳家军,成为岳家军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而此时,这支水军正沿江以待,只等完颜宗弼渡江而上时,给其致命一击。
部将们的脸色更阴晴不定,互相之间挤眉弄眼,就差把“求你下令”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可是岳飞自始至终,都板着面孔,任谁都看不出喜悲。
岳云也摸不清老爹此时的想法,他迟迟不发出击命令,是在权衡“以逸待劳”呢,还是……
难道是“诏令”出了什么破绽?
环顾四周,他也没有看到所谓的“诏令”在哪里,当着众人的面,更不好张口询问诏令上面的详细内容。
沉吟片刻后,岳云出列!
双手抱拳恭敬道:“末将亦同意诸位的看法,完颜宗弼大势已去,就算再负隅顽抗,也是死路一条!末将请出战,给我五百背嵬军即可!”
一言出,四座惊!
五百?
这赢官人怕不是个二百五吧!
斥候几探敌情,皆推断完颜宗弼不下十万兵,你个毛头小子,带五百人就想正面刚十万,就算背嵬军真是神兵下凡,也徒劳啊!
张宪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搂过岳云,抬手搭在他的脑门上,探了探,然后又把他浑身上下地摸了个遍,“应祥,你没事吧?”
这打臀部,会影响脑子的理论,似乎在这一刻,又得到了某种验证!
“我有办法,我真的有……”
岳飞啪地一拍桌面,蓦然站起身,“王贵,张宪听令!兵分两路迎击完颜宗弼,即刻出发!”
两人相视一笑,内心狂喜,前军和中军的副统制及各级部将也同时接令!
“我……”
“岳云听令,率五百背嵬军……见机行事!”
闻言,岳云舒了一口气,连忙低头称是!
张宪与他肘对肘,两人眉来眼去!
张宪:好小子,这会怕是用不上你了!
岳云:别慌,完颜宗弼交给我!
众人退下时,岳云因为屁股疼,落在最后面,前脚刚跨出门槛,岳飞就把他叫住了,“你回来!”
岳云收回脚,转过身去,一脸喜色,“老爹,有何吩咐?”
那脸色凝重,如密云蕴雨,与门外的万里晴空形成强烈的对比!
岳云暗自低头揣摩,不会真的是“诏令”出了茬子吧?
“战场上……见机行事!”这语气松快,是岳云从来未听过的软和话。
这……不是吩咐,而是对儿子的嘱咐!
岳云鼻头一酸,抬手摸着鼻头,“老爹放心吧!等我提完颜宗弼的头回来!”
他抬眼看时,只见岳飞不知何时,已把那副烟色水晶眼镜架在鼻梁上,下巴微扬望着他……
一束晨光透过门帘的缝隙,调皮地跃动在他脸上,岳云抬手伸出拇指,停留三秒后,指尖擦过下巴,眉梢一挑,转身把背影留给了老爹!
七月二十日的岳云,正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左手怀抱兜鍪,右肩挎着铁锥枪,一身血染铁甲光芒四射,血红披风随风飘扬,朝气蓬勃!
他以新发明的姿势,左右扭胯,在众将的注视下,来到“青鸟”前,兜鍪往头上一戴,左脚就往马镫上抬。
这一抬可真不得了,臀肉撕扯的奇妙痛感让他脊背猛然一紧,登时当场石化。
吴畏皱眉向嬉笑声传出的地方,狠狠瞪过,然后翻身下马,快跑几步来到岳云身边,站在他身后,小声道:“赢官人,你这仗能打?”
方才站在帐外,听到岳云主动请缨时,他心里就直打鼓!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次要来个“李代桃僵”,由自己假扮他,给金兵心理上的震慑,真看到他时,才确定这位小官人不是开玩笑的。
“废……什么话,扶我,快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