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的太过投机,以至于长廊处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都丝毫没有察觉,面对窗户而坐的岳云抬头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闪过,就不见了。
楚星河听丫头说岳云来了,在房中老老实实等了良久,都不见人。
刚来到长廊,便看到楚环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只道是父亲又安排什么紧要的任务于他,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从正堂欲进茶室,推了几下,才意识到门被从内部反锁了。
“爹!”楚星河把门拍地啪啪作响,“赢官人也在里面吗?”
只闻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门却始终没见动静。
等不及的她,拎起裙角,抬脚就往门上踹去,哪知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踹出去的脚被一只大手稳稳抓住。
“赢官人,你!”
虽然裙底还有亵裤遮羞,可是被人矮身抓着脚,那俊脸还在向上仰视,她浑身都燥热起来,脸红红的说不出一个字。
岳云松开她,站起身来后,替她整理着浅粉色薄纱褙子,目光看向她的脖颈。
“好了?”
楚星河将脖颈一歪,示意他自己看。
只见一道似掌中纹的伤疤,在白皙的脖颈上,清晰可见。
趁着岳云截获楚星河的目光,楚烈麻利地把铺展开来的图纸尽快收起,塞进了茶台的底下,然后假装从底下摸索着茶叶。
“奇了怪了,那谁新送来的绿茶,怎么不见了……”
他阴阳怪气地叫声,让楚星河秀眉微蹙,“爹,又在玩什么把戏,我怎么不知最近有人给你送绿茶?”
楚烈讪笑站起身,向岳云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两人之间的谈话绝对不能让眼前的丫头知道。
一个看似窈窕淑女,实则是古灵精怪的倔强丫头,一个表面上看是稚气未脱少年郎,实则是城府深似海的心机boy。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楚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眸中的关爱之情全部被一股清冷之气取代。
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那套铮亮的银质茶具,暗叹一口气之后,匆匆去了书房。
……
临安皇城大内。勤政殿。
刚从坤宁殿回来的赵构,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挤出水来。
就在一盏茶的工夫前,他当着吴贵妃的面,本打算考考赵伯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太傅压根没教,所以他不知如何作答。
大约是宫中伙食太好,不过才十一岁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表彰御厨的功劳,浑圆的肚子在他挺直身板时,更加凸显,衬得那身深色罗衣都几近走样。
想当年,赵构初见他时,这赵伯玖不过五六岁,小男孩一脸镇定地站在自己身前,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就是那份与自己年纪不相称的从容,让时为才人的吴贵妃甚为满意。
吴贵妃看出赵构对伯玖的回答大为不悦,便轻声细语道:“皇上,这孩子刚刚跟从陈太傅读书不久,未能理解书中之意也实属正常,臣妾定当督促他,假以时日,再让皇上考验……”
说着还不忘给赵伯玖递眼色,可惜这小子恍若未觉,直冲着赵构微笑,冒出一句连吴贵妃都始料未及的话,“父皇,孩儿也想同伯琮一同进资善堂读书……”
见座上的两位同时一愣,他好死不死地补充道,“资善堂的先生一定教的比陈太傅好!”
说完,还噘着嘴,满眼期待地看向赵构。
吴贵妃如坐针毡,雍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秀眉倏地拧在一起,手中的锦帕也不由地在指尖绞紧。
她心头暗惊:这可是自己万里挑一得来的孩子,起先为了让他与自己亲近,便纵容了几分。
这十周岁一过,才寻了陈太傅来为他单独授学,没想到,子丑寅卯还没学全呢,赵构就来了一场突击考试。
这面子算是被熊孩子扯碎了去,听到刚才他撒娇般的要求,吴贵妃只觉透心凉,她欠了欠身,正犹豫要不要向皇上请罪。
只听赵构爽朗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踱步到赵伯玖面前道:“行啊,学会提要求了,这是好事!准了,明日起便一起去资善堂听学吧!”
吴贵妃还没反应过来,赵伯玖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高呼道:“谢父皇恩典!”
赵构意味深长地向吴贵妃看了一眼,没再多话,就抬步出了坤宁殿。
夜幕四合,月色如水。
连续燥热了十来天的八月,在这一夜竟然起了凉爽的风,在殿中憋闷的湿汗一瞬间就被吹散了。
东华门已经落了钥,守将们手持长矛立在门两侧,那反射着柔色月光的铁甲把他的思绪一下子拉到了大理寺。
在这之前,他去了资善堂。
埋头在书堆中的赵伯琮压根没有注意到父皇的到来,盯着书本陷入了沉思,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就在这时,蜡钎上的烛火疯狂的摇摆起来,火苗头的黑烟往他眼底下钻,他抬头的间隙才看到了赵构。
“父皇?”
赵伯琮连忙放下书本,神色由起初的诧异到惊喜,“儿臣不知父皇前来,失了礼数,请父皇责罚!”
“无妨无妨!”
赵构把他扶起,拉到书桌前坐下,指了指书道,“怎么,还有师父未教懂的?”
赵伯琮迟疑了片刻,把头缓缓低了下去,小声道:“儿臣只是心有疑惑。”
赵构把书拿在手中,翻了翻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他在读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欧阳修的《除李端懿宁远军节度知澶州制》,其中一句话是:用兵之要,先择于将臣。
看来这孩子不是看不懂,而是对于岳飞这等良将在取得举世之功后还被下入大狱疑惑不解。
赵构合上书本,正色道:“那你便说说看,对岳飞一事有何看法?”
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剑眉微皱,星目中光点闪烁,嘴唇嗫嚅片刻后,抱拳施礼道:“儿臣不敢妄言朝政。”
“这不是朝政,岳鹏举去岁来这资善堂时,你没少与他攀谈,对他当是理解的。是我让你说,你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