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离汴京已近两百里,饶是他心思深沉,一出汴京之后,立即做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好让这消息被有心人第一时间捕获。
夏季炎热,白日里太阳毫不怜惜地把大地暴晒,让人马都汗流浃背,每二十里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两个时辰。
所以第一日过后,岳云与众统制官干脆商定,白日里歇息,夜晚行军,这样一来,人马略感舒适,还不耽误行程。
他知道,一旦拖沓停滞不前,各方势力躲在暗处的眼睛一定会把这样的异状向主子们汇报,到时候这般兴师动众背后的目的反而会被识破。
南下的部队,除了负责守御各地城池的守将外,悉数在内,包括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踏白军,游奕军,胜捷军,破敌军,选锋军,再加上负责沿途巡护的背嵬军,这支大部队从头到尾绵延了十几里。
此刻心头隐隐泛起的不安情愫,却让他不由地放慢了马速。
张宪与他并驾齐驱,察觉到他眼神中的一丝慌乱,连忙出言道:“应祥,有何不妥?”
王贵在他右侧,正与亲卫低声交谈,听到张宪的问话,暗暗中断话头,向岳云看过来。
“王叔,宪哥,前方暂且再歇息吧!”
岳云揉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向身后的吴畏的递了个眼色。
大军在一处密林前停下后,吴畏从马背上解下水囊,来到岳云歇息的树下,递了上去,“赢官人,察觉到什么了?”
“斥候有几个时辰未曾汇报了?”
岳云打开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抬手擦着嘴角,若有所思地看向吴畏。
“斥候……”吴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据他所知,金人北渡之后,斥候就一日两次汇报。
行军后,汴京守将楚烈自会派麾下之人打探消息,岳家军中的斥候,已被悉数派向了南方,毕竟前方的韩家军和张家军如同两只猛虎,在庐州与建康以逸待劳。
他们一旦得到朝廷诏令,二对一,那才是真正考验岳家军的“恶战”!
所以斥候事先南下一是为打探军情,二是为了打探舆情,岳云救父这样的理由最是容易引发共情,沿途百姓只要声援,就会倒逼朝廷对岳飞的审判越加谨慎。
这也是岳云事先安排好的。
看他不停往来时的路张望,吴畏明白了什么。
金兵盘踞汴京十多年,对城内外的状况了如指掌,如果所料不差,岳家军全员南下的消息只怕已经传进了完颜宗弼的大帐。
“阮蒙,你带两兄弟回汴京回去查探一番!”
说完,把水囊交给吴畏,“秘密行动,不要让汴京城中之人察觉!”
吴畏和阮蒙同时面露惊愕之色,旋即就把疑问咽了肚里,阮蒙领命离去。
三匹快马都是从金兵处俘虏而来的,这马不仅体型壮硕高大,脚程比西夏马匹还要快。
最主要的一点是,这些马皆按照岳飞对“良马”的细则培养,它们对草料饮水极为挑剔,行军途中,对口粮绝不会随意将就。
阮蒙看着马匹歇息差不多了,才招呼了二人跟在身后,翻身上马,就出了密林往北方疾驰而去。
背嵬军的统制官是傅选,自从前军副统制官王俊惨死于汴京城外的官道上之后,他看谁都多了几分猜忌,无奈手中无任何证据来指证旁人。
此时见岳云的亲卫猝然离队,忙不迭地起身四处打量,观察各军中的异常分子,可惜他一无所获。
岳云三步并作两步,矫捷地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闭目养神,自从离开汴京,这几日他都未曾合眼了。
关瑜那些兄弟们,这几日也全无音讯,这让他甚为焦躁。
就在此时,雷声滚滚而来,头顶的云层飞速往北方跑去,白亮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闪电撕裂开来,四下倏地暗淡一片。
看来,老天也在暗示什么!
“赢官人,眼看要落雨了,雨势还不会小,只能暂时安营在此处,雨停了再做打算!”
吴畏从张宪等一众将官处赶来,仰着脖颈,向岳云喊话。
“好!”
岳云一个纵跃,稳稳落到吴畏身前,“看来,是老天另有安排!”
吴畏不知道他所谓的另有安排,是何意,只道是汴京那楚烈不老实,趁机再抢回一把手的位置,咧嘴一笑,没往深处想。
……
阮蒙也注意到了天色有变,但是比起待雨云飘过,他更愿意冒雨赶路。
兵贵神速,尤其是作为斥候。
岳家军中的斥候是影子般的存在,当他们混入军中,任谁都辨别不出,而当他们离群而去,便如同一个个无所畏惧的战狼。
他们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候只一个照面,就把消息传递了进来。
斥候队伍到底有多少人,就连他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这是他甚为向往的兵种,若不是被岳飞亲自选中,放在背嵬军中,他更愿意做一个独行侠,前方探路绘制地形图甚至暗杀敌方首领,比被赶鸭式上战场,岂不是更有意义的多?
电闪雷鸣,前方的路忽明忽暗,三骑三马已窜出大部队,正式踏上了逆旅。
三人无话,直奔汴京。
……
“楚环,斥候汇报时如何说?”
楚烈坐在茶室内,一手执热水瓶,一手拿击拂,把银盏中的茶擂出白色的浮沫。
然后把茶汤倒进黑釉兔毫盏中,看着里面鲜白的汤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环垂眸恭敬道,“大人放心,斥候所探与前几日无异!完颜宗弼的大军已经与陕西路的汇合,想必是要继续往北撤去了!”
“好啊!”
楚烈呷了一口茶,为楚环也倒了一杯,“辛苦你了,这几日我头风发作,城中杂事这重担都落在你身上……待朝廷命令下来,我会向新官举荐你,不管我将来如何,你的前程无需担忧的!”
楚环身穿一身竹青色麻衣,袖管挽起,臂上蜈蚣似的伤疤触目惊心。
他在竹席上端坐,双手接过茶盏,望着那琥珀色的茶汤,犹豫了片刻,还是托起盏底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