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了。
一睁开眼,便好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景象迷迷蒙蒙,恍若有数滴水珠在驳杂模糊着他的视线,他用手在眼睛上揉了揉,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目力所及之处,是竹制的房梁与房顶,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竹屋里,室内只有被他躺着的一张床,一张竹几,几张竹凳,以及一些置放在木橱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床上也仅只铺了一张草席和白布薄被。也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是谁,生活竟清贫如此。
小小的竹屋里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只需几个呼吸,他便隐约觉得自己神智清明了许多。
这是哪?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切,常珏至今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男主黑化了,而且还是个拥有着知道自己被穿书者攻略欺骗的几世记忆的男主。
那云丹枫算什么?他是不是也有着像男主一样的经历,只是记忆并未像男主一样突然觉醒?
还是他才白纸一张,只被自己一个人不当成人,欺骗抛弃过?
想到云丹枫,他整颗心便已不由自主被内疚和羞愧充斥。
他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常珏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因而醒来后神经便一阵紧绷,五感时时刻刻关注着周边的状况。正在这时,他却在房外,听见了云归鹤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
“妈妈,先前那个人,你弄到哪儿去了?”
一个低柔的女子声音随之道:“鹤儿,你自小便心地善良,连虫蚁都不忍践踏,这人做了什么,你竟要......”
“妈妈!”云归鹤急道:“这人作恶多端,残忍无情,他残害同门,使至门派覆灭,更将掌门的遗孤出卖给恶人,让他现今生不如死。他罪孽深重,万死莫辞,我杀他,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门外明显是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常珏才听那女子伤心地道:“我知道了......待他醒来,我自会问他,倘若他当真做了诸多天理难容之事......我当会亲手施以惩戒。”
常珏一开始听男主叫她“妈妈”,还以为这是魔教教主,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
魔教本来就行事乖张,哪里会在乎别人恶与不恶?而这女子的话听起来满怀痛心,竟像极了个跟原著描述的男主一样难忍丑恶的圣人。
云归鹤轻轻笑了一声,自然扑进了她怀里,狡黠地眨了眨眼:“妈妈问了,自会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而后常珏便听到了云归鹤离去的脚步声,待声音远去,房门也在这时被人拉开。
随着“吱呀”一声,门外的光线前仆后继着照进了房中,从地板一直蔓延到榻上。常珏先是看见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修长如玉的手,黑如墨瀑的青丝,随后才是一张明净秀丽的玉颜。
这女子身姿动人,美目生辉,竟是个天下难得的绝色。更让常珏惊奇的是,她的五官,神态,顾盼间的风姿,与云丹枫起码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凤眼,都是一样地令人见之生怜。
不同的是云丹枫尚还年幼,这女子装束简朴,发尾垂下,明显是周国未出阁女子的打扮,她却已经不再年轻。
他已经有点摸不清这个女子的身份了。
系统:〖恭喜宿主解锁隐藏人物“白奉音”;
此隐藏人物主线剧情占比:80%;
与主要角色关系线占比:100%。
鉴于宿主完成进度良好,为辅助宿主执行任务,额外奖励宿主积分20。现今宿主积分:99〗
敢问宿主,是否选择查看原主与此隐藏人物所有记忆?〗
说实在的,常珏几乎有些被系统的话惊到失语。
一个在原著从未出场过的隐藏人物,不仅主线占比百分之八十,和主要角色更是拥有百分之百的关系线?这代表了什么?
系统说的是隐藏人物和主要角色的关系线有100%啊!(敲重点)没有具体划分是哪个重要角色,那就说明了这个重要角色不止一个两个甚至三个!
而这破天荒高达20分的积分奖励,更是让常珏预感对方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搞不好这个故事能否完整的关键线,就系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他近乎斩钉截铁道:“看!”
一时之间,常珏脑中如遭重锤,异样的疼痛使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这回他脑中足足空白了十几瞬,才开始有大片大片的光斑在他脑海里充斥。
光斑逐渐组成了一个带着人影的画面,从残缺到完整,从模糊到清晰。
黄沙滚滚,被风裹挟着漫天扬去,此处是一个旷野,更是一个沙漠,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残阳如血,夕阳西下,唯有两个孩子相携着,在旷野边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彳亍着,
那个矮一点的孩子“啊呀”一声,摔倒在地,他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眉目冷静的孩子扶起他,拉着他,淡淡道:“走。”
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说:“阿珏,我走不动了,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娘。”
那个看着只有八九岁的常珏闻言,唇角一抿,突然一巴掌照准那个孩子的脸扇过来:“哭哭哭,就知道哭!就你这个窝囊样子,怎么报得了仇,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里,活下来的只有你这个窝囊废!你以为我不想回师门吗?你以为我不想爹娘吗?你以为我愿意在这个鬼地方东奔西逃吗?!”
他声音近乎阴凉道:“与其等你在这里拖累我......倒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孩子或许是惊呆了,或许是没有力气挣扎,或许是不敢挣扎,被常珏双手绞住脖子后,只是瞪着一双挂着眼泪的眼睛,茫然又惊惧地看着他。
空无一人的荒漠上,突然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和一串咯吱作响的车轮转轴声。
一辆由骆驼架着的驼车,缓缓向他们驰近。
那驮着车厢的骆驼竟是白色的,车厢中空,四面和车顶都由白纱遮挡,以乌木做架支撑。一声悠扬的琴声,从车里缓缓传来。
是的,那阵琴声,竟是悠扬的。
琴,向来是君子雅士的代表,多用以演绎伤春悲秋,或对山水奏鸣,以示曲高和寡。史上有名的乐师,无一个不是“诗书礼乐”兼备的清高文人。此人将琴当作取乐用的物件,当遭文人抨击才是。
然而这两个情绪已近崩溃的孩子,乍然听到这琴声,一颗纷乱的心却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纱帘撩开,清香拂面,一个白色的身影骤然从车里探出了身来。望在两个孩子眼里,仿佛就是来自神话中的奇迹。
那美如天仙一般的少女看着他们,道:“看你们的衣饰,你们是六合门的弟子吧?”
“我是来接你们的。”
她伸出手,刚想将他们抱上驼车,车里却传来了一个清越动人的男声:“小音,我该走了。”
“你......”少女的眼睛顿时被泪水充盈,她道:“哥哥是要去找嫂子了吗?”
里面的人叹息一声,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身穿白衫,面容完全遮盖在白纱帷帽下的男子,怀抱一琴,长发及膝。
他抬手,在少女头上摸了摸,柔声道:“天下有散,却也有聚。说不定不过多久,你我兄妹二人还能相聚,不必悲伤。”
他右手衣袖上撩,一只沉重的黑色玉环,将男子的秀长腕部衬托地如同上了釉的白色瓷器。
男子抱着琴,往前走去,身影很快在一派黄沙间渺渺无踪。
这两个孩子也跟着被少女抱上了驼车。
那个高一点的孩子正是常珏,矮一点的,叫作安黎。
少女告诉他们,她叫白奉音,与他们的长辈同辈,他们可以叫她白姨。
她说,她与六合门掌门乃是旧识,是特地来救他们的。
果不其然,荒漠另一边,突然出现一群移动的黑点。远了,又近了,还带着追逐的声音。
眼看那些人就要碰到在前面踱步而行的白骆驼,少女却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掏出一把银针,向外一扔,那群人就都倒在了沙地里。
幼年的常珏看着那少女的手法,明显是有不俗的内力支撑,才能扔地那么准,那么远。那些银针并未要了这些人的命,只是暂时令他们麻痹昏迷,动弹不得。
这份功力,可是比直接杀人还要难啊!
他带着几分崇拜,期待地看着少女,道:“白姨,我若拜你为师,你教我武功,将来我能报得了仇吗?”
那本来还温柔如月的少女乍然听到“报仇”二字,脸便严厉了起来。
她说:“阿珏,答应我,此生再也不要涉足江湖。”
还是个孩子的常珏道:“为什么?”
白奉音没有回答他。她带着两个孩子,终于走出了这个荒漠。
三人最终在一个名为初霁的山上定居下来。一个旖旎俊秀,遍布山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幼年的常珏无数次说了要报仇的话。
白奉音总说:“你得忘了六合门。”
面对这个温柔却执拗的少女,年幼的常珏不敢反驳什么,眼睛里却写满了抗拒。
忘了六合门,不就是要他忘了自己的仇人?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刺进双亲胸口的数十把刀剑。在一众人簇拥下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黑衣少女。血淋淋地躺倒一地的师长和同门。
他说他不明白,六合门隐匿世外,已经百年没有涉足江湖纷争,为什么还是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可是江湖上的屠戮,从来都没有为什么。
青山绿水,何处不江湖。
而那个叫安黎的孩子忆起往昔,却只会抽噎瑟缩。
这一年,才十岁的常珏斥他没用,然后继续在山里的一处石壁上打着坐。
每当这时,安黎总会用一种复杂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他修炼的内功和心法无一不是白奉音给他的,而他也将其当作了武林中的至高心法,去参悟,摸索,领会。偶尔白奉音会教他些拳脚功夫,他也都专心致志地将其全部吸收。
他知道安黎学的东西跟他不一样,偶尔还会挑衅一般地道:“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也就配学一些没用的花拳绣腿了。等我学成绝世武功,我就离开初霁山,再也不想见你这个鼻涕虫。”
安黎每次都隐忍着,生受着他的奚落和嘲笑,有一次,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忿,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谁也没想到,这一推,会令幼年的常珏摔地那么狼狈。他整个身子犹如破布一般狠狠砸入溪流。喧豗不止的瀑布冲击而下,那摔在其间的孩子,犹如一根柔弱无助的水草,哪怕拼命挣扎也只能随波逐流。若不是白奉音及时赶到,他差点就已经摔死在瀑布里。
他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死里逃生的常珏却对那个罪魁祸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死死揪住白奉音,眼中的怨恨令他看上去犹如一只嗜血的毒蛇。
从来都是安黎哭泣,常珏在一旁轻蔑地嘲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黎在一旁惴惴又茫然,常珏却哭地如此撕心裂肺又绝望。
那向来冷静自持的孩子,双睛血红着,对着所以能接触到的东西疯狂撕打,一句又一句地哭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
原来白奉音这些年,一直在骗他!那所谓的心法,都是些助人人平心静气的经书;所谓的武功,也都是些仅能用以强身健体的三脚猫功夫。那个懦弱的安黎,反倒因为性格胆小天资平庸,可以尽情观看真正的六合门绝门秘籍!
白奉音说他戾气太重,早就已经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若不化解,迟早会堕入魔道,造下杀孽。
她希望他能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渔樵耕读一生,不要沾染上任何杀气。一辈子呆在初霁山,与世隔绝。
安黎一直都知道,却也跟着白奉音一起骗他。
白奉音不能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将他因为对着岩石击打,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掌扯回来,要给他上药。
他在白奉音怀里竭力挣扎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