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常珏觉得自己像极了个寻了个由头就占人便宜的色胚,他连忙低头,不敢看云丹枫,整颗心都不由被罪恶感充斥着。
可他却并未就此止住心中不该有的欲念,反而厚颜无耻地想......想要将云丹枫狠狠抱在怀里。
他要推开自己,就让他推好了,反正谁也不能阻碍自己靠近他,亲近他,占有他。
前一刻的常珏还在垂头丧气地想: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好像个gay啊。
这一刻的常珏,心里却已经昂首挺胸理直气壮:我就是个gay!
常珏虽然神经大条了些,却并不是个扭捏矫情摇摆不定的人,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感情,为什么不正视呢?
只是不知道,云丹枫会怎么想?
他现在怕是讨厌自己都来不及吧。
原本内心充满了豪情壮志的常珏又不禁陷入了忧愁之中。
在想通了自己的感情后,向来深谋远虑的常珏自然也开始在心里展开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首先,还是和原来那样,他得想法子哄云丹枫回来,继续跟着他。
只要云丹枫能回来,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好也无所谓,自己大不了以后就对着他柏拉图。他对男人天生就没什么肉.体欲念,只要想到自己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云丹枫,常珏就已十分满足。
最重要的,他得找到噬心蛊的解药,让云丹枫再也不用受任何蛊毒之痛。
察觉到了常珏的目光,云丹枫心跳一滞,半晌之后,稍微想通了点缘由。
这张脸长在自己身上,用了它那么多年,云丹枫当然清楚自己是美是丑。
门派覆灭之前,尝尽冷暖之后,无论是走在哪里,云丹枫都能感受到周边那些或好意或恶意的注视和打量。
注视是为了饱足眼瘾,打量是想要挑出他的瑕疵。
九华山未灭前,这些目光尚还知道收敛;他再无门派倚仗后,流连在他身上的眼神就愈发肆无忌惮。
只是从前因仰仗着九华山的庇佑,没什么人敢打他的主意罢了。
而今的他锋芒毕露,在回生谷这三年,不论男女,试图靠近他的人最终总要带着满手的刺落荒而逃,因而也暂时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想明白了常珏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的原因,云丹枫不由神色更冷,心中也更增一分委屈。
以色事人者,往往色衰便爱驰。他今天可以尝试去用这张脸,来获取对方的爱,可若有一天......这个人腻味了他呢?
更何况,他还看过那位洛师弟的脸,并没有比他差多少。
想到那个噩梦一般的白衣少年温柔的笑颜,云丹枫身子不禁微微哆嗦。
并非恐惧,而是气愤。
他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轻贱的地步了!
要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像侍妾一样攀比争宠?
他猛地用被子捂住头,不肯再让常珏再看他的脸了。
常珏有些莫名,心说:他又怎么了?
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惹到他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云丹枫并没有继续赶走他,常珏看着将整个身子都藏在被子里、连根头发都不愿意露出来的云丹枫,嘴角不由流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将云丹枫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小心翼翼道:“小枫......”
云丹枫一言不发,然而常珏还微笑的脸却骤然在下一刻僵住。
为什么他会觉得云丹枫的手腕摸着触感有些不对劲?
皮肤是纤薄而脆弱的,唯独有一个地方摸着像是被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连忙将他手腕翻转过来,果然看见了一条血液已经凝固干涸的新鲜伤口。
常珏呼吸一重,感觉那道口子就像是划在了自己心口上,寸寸都在发着疼。
他眸光骤然一冷,像极地寒冰结成的利刃:“谁?是谁伤了你?”
这么深的口子,得流多少血?
云丹枫默默将手从常珏掌心里抽出,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常珏一怔,下一刻,却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血......血......刚才房里那两个人,正是在抽取云丹枫的血!
常珏的心情顿时被一种难言的愤怒充斥着,恨不得追上那两个人,将他们的手腕划开,把他们的血都给挤干抽干!
可是那一瞬间的愤怒过后,他又悲哀地发现,将云丹枫丢进这个囚牢里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若不是因为那一天,自己抛弃了他......
他有什么资格谴责别人?又能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谴责别人?
“我带你走。”
他这话说地不容置喙,动作更是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地扯开被子,将云丹枫扶坐起来,随即拾起云丹枫放在屋子里的剑,拽着云丹枫的手,便要带他离去。
云丹枫却僵坐着,只有一条手臂被他拉地前伸,人还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常珏回过头,有些犹豫地试探了一句:“小枫?”
云丹枫一把震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疯了吗?”
常珏道:“我只是想带你离开这里。”
“你太天真了。”
云丹枫惨然一笑。
“韩谷主他千方百计才弄我入谷,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我出去呢?我呆在这里,最起码还有一个无人敢来搅扰的容身之所;一旦出去,他自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为我安上一世污名。从此我便要成为他人口中的逃犯,一个给门派蒙羞的败类。”
“你今天可以带我走,然后呢?”
云丹枫说到这里,眼中皆是嘲弄。
“然后呢?跟你亡命天涯、东奔西逃吗?你不要洛师弟了吗?”
“别跟我提他!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常珏勃然变色,然而对上云丹枫后,眼光又霎时恢复了温柔,他难过地道:“小枫,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自己。我保证,有我在,外面谁也伤害不了你。跟我走,好吗?”
“我从未想过要放弃自己,可是最后放弃了我的人,是谁?”
云丹枫重新躺回床上,双目一瞬不瞬凝望着头顶幔帐上的香囊,眸中不辨悲喜。
“我不怕外面的人对我如何指指点点,但我却决计不能容忍他人轻慢我的父母。多一个人嚼一句口舌,我便多得罪一个人,然后嚼舌根的人也跟着更多。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以后外面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云丹枫说着说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要我在外面这般苟且偷生地活着,不如干脆让我直接死在这里。”
“这怎么能是苟且偷生!”常珏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父母,可你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吗?难道你爹希望你这样吗?仅仅为了保住他那点虚名,就委曲求全任由自己龟缩在这个方寸之地、任人宰割?”
常珏捏住他的双肩,想要竭力将他摇醒过来:“他是你爹,只有你才是他的孩子,只要这世上还有你敬他爱他,他便不枉此一生。别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他们知道个屁!”
云丹枫黯淡许久的眸光微微一动,缓缓转动着眼珠,对向了他。
“乌合之众的浅薄之言有什么值得你去在意的?他们也配?!”
云丹枫怔怔看着他许久。
久到常珏已经忘记了时间。更不知时间已流逝了几何。
云丹枫颤声开口:“师兄......”
他终于从床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下一刻,眼泪便夺眶而下。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隐忍,克制,又安静地哭泣着。
没有发出一个声音,只是双肩哆嗦,一言不发地淌着泪。
云丹枫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看在常珏眼里,反而像是沉寂已久的死水终于活了过来。
一道一直困扰着他的、名为“人言”的无形枷锁终于裂开。
常珏毫不意外,事实上,他也知道云丹枫多年在外面对他人的指点,心里总会有一堆压抑和负面情绪积郁于心。
云丹枫是个思想保守的古人。
不仅如此,还长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就没有真正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他出身名门,且天资卓越,所有指点过云丹枫武艺的外门高人和自家长辈,无一个不是对其称赞有加。
云丹枫有他的骄傲,更担得起这份骄傲。
云丹枫的童年到少年时期,可谓是五月的朝阳,温柔而和曦。没有丝毫阴霾、黯淡、与灰色,只有铺满了绚烂鲜花的茵茵绿地。父母和家世为了他构架了一个繁丽如锦的小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没有任何痛苦,更没有污秽和丑恶。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小世界居然坍塌了。
从未经历过外界伤害,因而面对外面的不公会反应更应激,待发现这样只会酿出更大的恶果,可不就越来越抑郁了?
这些压抑有来自对他人言论的在意,更来自他潜意识里对父母的愧疚感。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给父母蒙羞了,觉得自己对不起门派,更对不起父母。
从云丹枫的话里,常珏大概猜到了,韩长崎不止是用蛊毒牵绊住了云丹枫逃生的脚步,更利用“名誉荣辱”这道枷锁压迫住了云丹枫的走出来的欲望。
常珏得让他明白,别人的言论,真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别人怎么想你,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你江湖这一辈最优秀的天之骄子,最是不染纤尘,那些对你的毁谤之言,在我看来,只是一些跳梁小丑在嫉妒罢了,丑态毕现,不足为道。”
他按着云丹枫的肩,试去他面颊上的眼泪。
却突然发现,自己手指和云丹枫眼下都染上了不少黑乎乎的墨迹。
常珏估摸着,这应该是自己不慎在地上沾到的。
他怎么这么马虎?手都没擦干净就去摸云丹枫的脸?
连忙用袖子把他脸上的东西都擦干净。
云丹枫身子微微哆嗦,唯有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要躲开。
常珏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继续道:“三年前,在高安抚使府时,你不是说了吗?你爹曾跟你说过:‘只要自己顶天立地,无愧于人,无愧于已,千夫所指也没什么所谓。’”
“师兄......”云丹枫呢喃一声,突然抓住他的手,大叫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快带我离开这里!”
常珏大喜过望,他回握住云丹枫的手,熟料,他才方踏出一步,云丹枫身子便轰然往下倒去——
常珏惊骇之下,连忙扶稳了他,稍一运功,探入云丹枫体内,便发现他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巨寒,集中在了胸膛内。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噬心蛊的副作用吗?
再往深处想了想,常珏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云丹枫方才吃的肯定不是解药,毕竟韩长崎还要靠这件东西牵制云丹枫,那只是延缓蛊毒发作,暂时止疼的药罢了。
而且还只给了一颗,想来只是给云丹枫暂时救急用的,倘若云丹枫来日敢离开回生谷,必要承受着蛊发时的万蛊噬心之痛,生不如死。
“小枫?小枫?你现在身上......是不是很疼?”
见云丹枫不愿抬头看他,常珏还以为他是不是又在生自己的气,连忙跟云丹枫说话,却发现他的声音完全是温和而轻柔的。
“我没事......”
他的确没事,只是心口的寒毒又发作了。
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个人不在自己面前时,都尚且会疼,更何况现在就近在眼前。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默默地按捺住自己心底异样的悖动。
常珏默默看着他半晌,心里打定了主意:“小枫,我看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怕是不适宜现在就逃出去。不如这样,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打草惊蛇,继续像平常一样,安安分分呆在这里。我去给你找解药,等找到了,彻底去除了你身上的蛊毒后,我再带你逃出去。”
云丹枫道:“师兄怎么知道我身上中了蛊?”
常珏歉疚道:“我昨日来这里找你,你不在,听韩长崎那老东西说的......不过你放心,不管有多困难,师兄一定能找出救你的方法!”
云丹枫黯然道:“噬心之蛊,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解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这般为我冒险......倘若蛊毒迟迟不能解去,难道我也要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嗯......”常珏思量着,道:“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也不一定非要寻求这个解药。若实在不行,最起码,我偷也得多偷一些能为你缓解蛊毒发作的药,给你备用。”
“至于完全去除蛊毒......大不了,我带你去找白姨,或许她会有办法。”
“白姨是谁?”云丹枫疑惑又不悦地看着他。
“我在幼时就认识的一位女神医。不仅医术通神,武功也极高。”常珏道:“她长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所以江湖上未有几人听过她的名号,但医术却是没得说的。”
神到连他骨骼尽碎的手掌都能修补如初。
因为恢复的过程中常珏一直在沉睡,醒来后看见的就是自己已经完好无损的手,因而心里也愈发感到神奇。
“她生性善良,温柔平易,我只需要把你带到她面前,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想象了下云丹枫见到白奉音时的样子......常珏就有种替作者填好一个大坑的成就感,不用分析,都知道那画面一定很精彩,说不定还能揭开某些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人声,他再也没法继续待下去,原本云丹枫想再说几句话的,都只得作罢。常珏只留下了一句“等我”,便从窗口里一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