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珏下一刻便稳住了心神:“让他们都先出去,关于小枫失踪前的事,我知道一些,但不宜让外人听见。”
料定他现今耍不了什么花招,云归鹤招手挥退了其他人,让他们都出了门去,连安黎也不情不愿地被苏无华押送出门。只有柳依依还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门被合上。
常珏用余光瞥了柳依依一眼:“她呢?”
“依依姐不是外人,”云归鹤道:“让她听见了也无妨,有她在,说不定能找得更快一些。”八壹中文網
柳依依宠辱不惊一笑:“承蒙少主厚爱。”
常珏将云丹枫与分开之前的事一一说了,除了两人失态相拥相吻一事被他略过。他越说越是恼怒,面对这个罪魁祸首,脸上皆是不善。云归鹤却听得从容闲适,仿佛这才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听着他的叙述,柳依依脸色有些古怪,忍不住道:“真是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成功动了他的心。让铁树为你开花了。”
末了柳依依又道:“能被《太一心经》所接纳,又同时接纳了《太一心经》的人,你可知要他动心得多难?而一旦动心,便意味着他要跟功法时时刻刻相对抗,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毅力,能以此坚持自己的初心?”
她看着常珏,脸上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好好的白菜,就这么让你给拱了。
“你不会不知道,他一旦动情,便是生不如死吧?”
他当然知道!
只是初时被喜悦冲昏头脑,后面又经过那样一场纷乱,因而没顾上去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后面细细想来,才根据原著对《太一心经》的描述,隐隐猜到了这一点。
不过......
常珏大骇:“你怎么知道他修习了《太一心经》?”
不,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
“你为什么会知道《太一心经》?”
听到那句“生不如死”,云归鹤眉宇之间隐见阴郁,要不是想着大局为先,他早就要了面前这个异界者的狗命。
“关于《太一心经》,我知道的比你多。”柳依依淡淡看着他,扳着手指头,脸现回忆之色。
只听她娓娓而道:“和合四象,五气朝元,三花聚顶,以通任督......此为道家至高心法,多数人却终身难以企及。”
常珏不仅越听越骇然,还越听越迷惑。
这柳依依上一刻还在说《太一心经》,下一刻怎么就扯到他练的《六合真经》上了?
她为什么对《六合真经》的核心要诀这般如数家珍?
而且这是《六合真经》最高一层的境界,常珏至今没有突破。
突破此境界并不需要循序渐进地修炼,说不定哪天机缘足够,遇上什么奇遇,便突破了。一旦突破,便是质的飞跃。从此不管是修炼《六合真经》其他层,还是别的功法,都将事半功倍。
“若与至寒之体阴阳相济,则连通任督有望。”
“所以,明白了吗?”
......不明白。
常珏脸上没有动容,内心却在生无可恋。
能不能麻烦你说人话?
“依依姐,你在说什么?”云归鹤也跟着面露疑惑。
“没什么,”柳依依道:“想到一些东西,随便感慨一下而已。”
常珏试探道:“你......认识白奉音?”
只有这个解释了,不然她怎么恰好都知道这两本功法!
但细想一下,似乎也不对,白奉音并非痴心武学之人,只是在当初偷偷瞒着原主将六合门的功法藏了起来,并没有偷学,她也不需要偷学。《太一心经》倒的确是原主从她那里得来,但她真气未带一丝寒气,并不像是练过《太一心经》的样子。
“不不不,”柳依依连连否认:“我跟姑射仙子并未有过任何交集。”
“姑射仙子”是赤水宫之人对白奉音的尊称。白奉音长年避世,名号并不为中原之人悉知,然而在赤水宫内,就是叶护法叶钩离都得礼让她三分。
云归鹤道:“依依姐,你想到什么了吗?”
柳依依沉吟道:“如果我猜地不错,小枫儿现今,应该是找叶钩......叶护法寻仇去了。”
想到了什么,她嗤笑一声,道:“你若死,他不独活,这分明就是句气话。真要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前者是气话,后者依他的性格来看,恐怕就是认真的了。”
常珏心说:你还知道他什么性格??这熟络的口气......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他妈呢!
然而听完她的话,常珏竟是越想越觉得有理,下一刻,便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着走出门去。
已经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次云归鹤没有再拦他。
常珏出了门后,他看向仍然被剑抵着脖子,瞪大了眼一动不动的安黎,向苏无华道:“苏舵主,你们少主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现在你该放开我的朋友了吧?我想,这点小事,应当是不须向你们少主报备的。”
苏无华温然一笑:“当然可以。”
下一刻,便撤开了长剑。
“阿珏!”
方一获得自由,安黎开口唤他,却见常珏强撑着自己并不稳健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踱去。
“你要到哪里去?”
常珏道:“你别管那么多了,我还有事,要亲去一趟,你也不必再等我了,也许......”
也许这一走,就难以回来了。
安黎顷刻明了:“你又要去找你那小师弟?”
常珏抬起苍白的面容,露出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是。”
安黎满脸都写着“你疯了”。
常珏并不在意,心中甚至还带了几分义无反顾的无畏与洒脱。
他不是疯了,他是必须这么做。
无所谓值不值得,他只知道,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开云丹枫。
他已经对云丹枫松手了一次,仅那一次,便令他悔恨交加。他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个选择能比那次更令他懊悔,日日夜夜,心如焰灼,成了他心里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一道疮痍。
他宁愿使肉.体遍体鳞伤,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再留下这样的遗憾了。
刚走出房门的柳依依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脸现薄怒的安黎,以指将发撩到耳后,脸上若有所思。
......
夜色如墨,繁星满天。
叶钩离负着手,于野地里悠悠踱着步。
不知多时,却突然停下。
只听他轻笑:“小朋友,你还要跟着老朽到几时?”
四周仍是静谧无声,偶有微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
茫茫荒原中,突然掀起一片剑影,力携万钧,势如破竹般向叶钩离横扫过来。
叶钩离一动不动,待剑影割至身前,身子微微一侧,便正好躲过了这一击。
秋雨如烟而至,说下就下,一片凄迷之中,一个衣袂飘摇的身形在雨中由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变成了模糊。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于黑夜中展开身形,单足踮立于最近的一颗大树枝梢上。单薄的身形好似风一吹过便能凌风而去,实则韧如紫竹,稳妥紧贴在树枝上。风雨从始至终能动摇的唯有他的衣物与长发。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已成实质的罡气,散着淡淡柔光,试图飘撒在他身上的雨丝皆被一一弹开。
这黑衣男子说是男子,却也算得上是少年。神色极冷,容貌更是极盛,如玉一般的面庞于月光下泛着一层冷清雪光,皎皎无匹,白地几近透明。
叶钩离看清他的脸后,怔了怔。
虽然在这之前就让下面的人打听收集过这位九华山云公子的有关消息,并听人叙述过他的容貌。然而他却从未得见过真人。
此时晃神,一半是因为对方盛极的容色,一半是因为......
“......太像了。”叶钩离喃喃。
与常珏不同,云丹枫并不避讳叶钩离的目光,分毫不惧地与他直视。
他的眼睛极为漂亮,眼尾微勾,瑰艳如画,偏偏眸光是那样地清明端正,不带一丝邪念,竟是比叶钩离那双深目更能蛊惑人的神智。
摄心之术,对神思无邪之人毫无作用。犹如以蠡测海,只是徒增笑尔。
长剑犹如苍龙般吟啸着向叶钩离腰侧袭去,叶钩离只是伸出两指,点在剑脊之上。
云丹枫执剑的手一麻,凝聚的力道顷刻溃散。
破天荒地刺偏了这一剑,他身形随着惯性踉跄前仰,腰间弱点就此暴露,果然叶钩离伸指欲点他的腰间,云丹枫躲避不及,反手握剑,让剑身在自己腰侧划过。
剑身与指相接,骤然响起一阵鸣玉之声,却不料叶钩离顺势夹住剑身。长剑犹如丝带一般,被他手指弯起卷缠起来,若非断水剑非一般凡器可拟,韧性极强不怕弯折,早就沦为了一把废剑。
叶钩离已经年逾八十,云丹枫才刚满十八岁,其间多出将近六十年的修炼时限,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同天渊之别。
他的任何剑术对叶钩离而言根本毫无震慑力,云丹枫索性迸出内力,以极寒真气逼得对方放开手指,将瞬间弹回原状的长剑收到身前,贯入鞘中。
云丹枫身形如白鹤般掠起。迷离的雨夜中,骤然伸出一只形若兰花般的玉手,五指各以不同姿态曲起。皓腕带起那只手在虚空中划过一串奇异的弧度,其间五指姿势连变,带起皎白色的指影,令人难分虚实。
那只手袭向叶钩离手腕,五指同时各截他腕上不同穴道。
云丹枫指上凝聚了极为阴毒的《太一心经》的真气,就连叶钩离也略惧其锋芒。若是让他点中穴道,定需要一番棘手的冲穴时间。
叶钩离老而弥辣,淡然自若地抬起手掌,手腕瞬间挪位,使得云丹枫五指恰好与他手掌相对。
云丹枫完全置之不理,五指对着他手掌各处点去——
突然之间,他前扑的身形在空中一转,骇然收指。
刚才还散布在他全身的迫人劲气如同失了源头一般陡然溃散,云丹枫软软倒在地上,雨丝濡湿了他的黑衣与长发,颊鬓的发丝凌乱纠结,使得他的脸看上去犹如一支陷在黑潭里的雪色芙蕖。
毫无疑问,他中了毒。
毒源来自叶钩离的一双手掌。
叶钩离闲闲一笑,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一般,负着手,一步一步向他缓缓走来。
“你是极阴之体?”
面对他的诘问,云丹枫只是侧过了脸,置之不理。
叶钩离笑容有些诡异莫测:“极阴之体,并修炼了如此至寒的内功,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云丹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叶钩离在他身侧蹲下,叹道:“可惜,可惜了......”
“可惜你不是个女子,老夫年纪见长,再比不得从前的意志风发,如今兴致也淡了。”
“你是很漂亮,比老夫以前采补过的所有女子都要貌美,但老夫对小男孩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喃喃自语着,伸手便欲点他的穴,谁知软在地上的人却陡然发难。
云丹枫指尖肌肤乍然被他以内力冲破出了五个小小的伤口,紫黑的血箭飙出,直到血液重新归于红色,方才中止这一举动。
他站起身来,染血的手指向腰间一抹,断水剑立即破鞘而出。
还未待他发招,他便浑身失了力,只得以剑支地,勉强让自己站立。
叶钩离不出所料摇摇头,道:“没有用的,你逼出来的,只是双煞掌中的‘青毒’,另外一种‘□□’,用内力是逼不出来的,老朽身上也亦无解药,除非......”
毒性阻碍了云丹枫的内力流转,更令他浑身失力。
他眸中隐约闪过一丝迷茫与焦躁,双颊没来由地漫上一层红霞。
不止脸颊滚烫,更有热流涌入四肢百骸,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不禁令他坐立难安。
云丹枫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难免手足无措,然而但看着自己的毕生仇人缓缓走来后,顿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云丹枫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锦囊,拿出囊中所装的金针。
他两手各自并起,每处指缝之间都分别插着一根金针,以极迅捷的手法,将金针刺入了自己头顶各处。
至寒真气瞬时在他周身流转着,以极其强劲之势,逼得空中飘飞的雨丝激荡四射,随后结成冰霜。他右手握紧断水剑,作了个专属正宗道门的起手式。左手亮在身前,无名指与小指微屈,以拇指压住,其余二指竖起并直,捏成一个剑诀。
“金针刺穴?”叶钩离轻咦一声,原本兴致缺缺的面上竟是流露出了一丝赞赏之色。
云丹枫所刺穴道分别是百合、当阳、伴星、上星、卤会、前顶、思聪、后顶、强间九处大穴。人体上的穴道并不难找,唯有密布头顶的各处穴位最难辩清。根据不同的需求,扎针所需的顺序力道和深浅都不尽相同,一旦错针,后果将不堪设想。
哪怕是各方为人针灸多年的名医,也不敢妄自下针。这一招早已趋于失传。
此乃兵行险招之术,云丹枫正是用金针来逼发自己全身潜能,不说能否成功,就算成功了,也将虚弱昏迷数月的时间才能恢复。
云丹枫溃散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清明与冷漠,被他握住的断水剑上,剑身乍然泻出无尽光华,有一瞬间,长剑看上去竟像是由明月锻造出来的一般。并带起凤鸣般的悦耳清吟。
长剑犹如长江泻地,携着流萤扑落般的璀璨银光,势如破竹向叶钩离正方袭来。